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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這一特點已經在桑塔費研究所眾所周知了。在前一年的相處中,考夫曼就已經變成了一個無所不在的人。他是一個羅馬尼亞后裔,繼承了一小筆房產和保險業,所以成為能夠在桑塔費買第二所住處,可以在這兒一住就是半年的少數幾個科學家之一。在每一次研究所召開的研討會期間,都可以聽到考夫曼用他優美而自信的男中音不斷地提出各種建議。在每個學術討論會的問答時間里,都可以聽到他大聲思考關于如何將所談內容形成概念的問題?!白屛覀兿胂笥幸唤M燈泡被隨機地連接在一起,好吧,然后……”在會議期間的任何時候都可以聽到他對任何愿意聽他說話的人大談他最近的一些想法。有傳聞說,曾經有人聽到他對一個復印機修理工解釋他在理論生物學上的一些觀點。如果他身邊沒有別的訪客,他很快就會對離他最近的同事不斷解釋他已經重復過一百遍的東西。沒完沒了,不厭其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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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已經足以使他最好的朋友都大喊著受不了,落荒而逃了。但更糟糕的是,這使考夫曼因過于自我中心、嘮嘮叨叨和缺乏安全感而著稱,盡管有些同事回過頭來會說,他們還是非常關心考夫曼的。他們會非常愿意告訴他:“確實,斯圖爾特,這個想法大妙了。你真是非常聰明。”但不管大家對考夫曼的真實感受如何,考夫曼都無法自控。這二十五年來,他一直被一種景象所控制——這個景象如此強有力、如此不可抗拒、具有如此震懾人心的美,他根本就無法不被它所緊緊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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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接近對這個景象解釋的英文詞是“秩序”。但就是這個詞也無法抓住考夫曼所說的意思。聽考夫曼談論秩序就像聽用數學、邏輯和科學語言談論某種原始的玄學。對考夫曼來說,秩序就是對人類存在的奧秘的回答,它解釋了在這個似乎是被偶然因素、混亂和盲目的自然法則所支配的宇宙里,我們怎么會作為有生命的、會思考的生物出現并存在的。對考夫曼來說,秩序告訴我們,人類確實是大自然的偶然產物,但又不僅僅只是偶然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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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考夫曼總是急忙補充說,達爾文完全正確:人類和所有其他生命體無疑都是四十億年隨機變化、隨機災難和隨機生存競爭的產物。我們人類并不是上帝的發明,或太空外來人。但他會同時強調說,達爾文的自然選擇法也并不是人類存在的故事的全部。達爾文并不知道事物存在自組織的力量,即:將自己組織成日益復雜的系統的持續力量,盡管事物也像熱力學第二定律所描述的那樣,同時也存在永遠趨于解體的持續力量。達爾文也并不知道,秩序和自組的力量創造了有生命的系統,就像創造了雪花這種形式,或一鍋沸騰的湯的熱湯分子對流的現象。所以考夫曼宣稱,生命的故事確實是一個偶然現象和偶然事件編織而成的故事,但這也是一個關于秩序的故事:它表現了一種融于大自然的經緯之中的深刻的、內在的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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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這個故事。真是很喜歡這個故事。我的整個生命就是這個故事的一幕幕的呈現?!?<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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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秩序</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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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世界上任何一個科學研究所的走廊上,你會很容易就透過一個辦公室敞開的門看到墻上貼著一幅愛因斯坦的畫像:愛因斯坦裹著一件大衣,心不在焉地走在普林斯頓大學的雪地上;愛因斯坦神情專注地凝視著照相機鏡頭,破舊的毛衣領子上別著一支自來水筆;愛因斯坦咧開嘴大笑,對著全世界伸舌頭。這個相對論的創立者幾乎是大家共同的科學英雄,是深邃的思想和自由的創造精神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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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十年代初,愛因斯坦當然是加利福尼亞州薩克拉門托的一個名叫斯圖爾特·考夫曼的男孩心目中的英雄。“我極其崇拜愛因斯坦。不,不能用崇拜這個詞,應該叫熱愛。我熱愛他把理論看作是人類心智自由創造的思想,我熱愛他視科學為對造物主秘密的探究?!睈垡蛩固褂肙ldOne來比喻宇宙的創造者??挤蚵鼘?954年第一次接觸到愛因斯坦的思想仍然記憶猶新。那時他才十五歲,讀到一本愛因斯坦和他的合作者雷奧波德·英費爾德(LeopoldInfeld)合寫的一本關于相對論起源的普及讀物?!爱敃r我為能夠看懂這本書,或我以為我能看懂這本書而激動萬分。愛因斯坦巨大的創造力和自由馳騁的思維使他能夠在他自己的頭腦中創造出一個世界來。我記得我當時想,有人能這樣做簡直太美妙了。我記得他去世的時候(1955年)我哭了。我感到就像失去了一位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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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讀到這本書之前,考夫曼即使不是個引人注目的學生,也一直是個不是拿A就是拿B的好學生。但在這之后,他的熱情被點燃了,倒不一定是被科學點燃的。他不覺得他必須亦步亦趨地跟隨愛因斯坦的腳步走。但毫無疑問他感到有了一種與愛因斯坦同樣的想洞容事物內部秘密的欲望?!爱斈阌^看一幅立體派油畫,看到上面隱在的結構——那就是我想探索的。”事實上,他對此表現出來的最直接的興趣根本就不是在科學方面。少年時期的考夫曼熱衷于當個劇作家,探測人類靈魂里的黑暗和光明。他的第一部作品,和他高中時的英語教師弗萊德·托德合作寫的一個音樂劇本簡直“糟糕透頂”。但他對被一個真正的大人很當回事地來對待而激動不已。那時托德二十四歲,與托德的合作是啟發考夫曼的知識覺醒的很關鍵的一步?!氨M管那不是一部很好的音樂劇,但如果我十六歲時就能和弗萊德合作寫出一部音樂劇來,那還有什么不能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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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斯圖爾特·考夫曼1957年進入達特茅斯時,他已經完完全全是一個劇作家了。他甚至還抽煙斗,因為他的一個朋友告訴他,如果你想成為一個劇作家的話,你就必須會用煙斗抽煙。當然,他繼續寫劇本:他與他大學一年級的同屋、高中開始的小伙伴麥克·邁格雷合作,又寫了三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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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考夫曼就發現他創作的劇本的問題:劇中人物發表許多武斷的意見?!八麄冟┼┎恍莸靥接懮囊饬x和怎樣才算一個好人。他們只是談論這些,卻沒有行動?!彼_始意識到,他對劇本本身的興趣遠不如對他劇本中的人物想探索的思想要大。“我想尋找到通往某種隱在的強大而神奇的東西的通道——雖然我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當我發現我的好朋友狄克·格林將要去哈佛大學攻讀哲學時,我感到非常懊惱。我希望我也能夠成為一個哲學家。但我當然只能做一個劇作家。放棄做一個劇作家,就意味著放棄我正在為自己設想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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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憶說,他思想斗爭了一個星期才想透徹:“我不一定非要當一個劇作家,我可以成為一個哲學家!所以在后來的六年中,我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對哲學的研究之中?!碑斎?,他從倫理學開始學起。作為一個劇作家,他想弄明白善與惡的問題。除此之外,作為一個哲學家他還能學點別的什么呢?但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又喜歡上了別的東西。他的興趣轉移到了科學的哲學和思維的哲學上來了。他說:“對我來說,它們似乎是深透之所在?!笔裁词强梢杂脕戆l現世界本質的科學?什么可以用來了解世界的心智的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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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股求知熱情的驅使下,考夫曼在1961年以第三名的成績畢業于達特茅斯大學,繼而又獲得了牛津大學1961年至1963年的馬歇爾獎學金。結果,他沒有直接去牛津大學?!霸诒仨毜脚=驁蟮街拔矣邪藗€月的時間,所以我做了唯一的一件理性的事情:我買了一輛大眾車,開著它到阿爾卑斯山去滑雪。我有奧地利圣·安東最尊貴的地址,波斯特旅館。我把車停放在旅館的停車場,整個冬天都使用那個旅館的盥洗室?!?<BR>
他一到牛津就發現這兒的環境非常適宜于他。他至今仍然能夠數出他這一生中最使他激動的三個學術環境,牛津便是第一個。“我生平第一次發現我周圍的人都比我聰明。美國人在那里也是人才濟濟。有羅德獎學金獲得者,馬歇爾獎學金獲得者。其中有些人已是很知名的人物了。那時和我們一批的莫德林學院的(Magdalene)戴維·蘇特(David Souter),現在供職于最高法院。喬治·F.威爾(Geofge F Will,美國著名新聞評論家及專欄作家)和我曾經總是去吃印度餐廳,逃避學院的伙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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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科學與思維的強烈求知欲使考夫曼在牛津選擇了哲學、心理學及生理學課程。這些課程不僅只包括傳統哲學,而且更注重當代對視覺系統的神經分析和對腦部神經聯系的更為廣泛的模擬??傊?,這門課致力于從科學的角度來研究思維的運作。他的心理學導師名叫斯圖爾特·蘇瑟蘭德(Stuart Sutherland),他后來成為又一位很有影響的人物。蘇瑟蘭德喜歡坐在他的書桌后面,連續不斷地把問題拋給他的學生,讓他們做思考體操:“考夫曼!視覺系統是怎樣區分投射到視網膜相鄰的兩個錐體上的兩個光點的?”考夫曼發現他喜歡面對這類富有挑戰性的問題。他發現他有能力當場想出各種方案,作出有說服力的回答。(“嗯,眼睛并不是靜止不動的,它在輕輕移動。所以,也許當你刺激多個視網桿和視網膜時……”)確實,他承認這樣即興建立模型使他養成了一種習慣。從此以后,他一直在或這樣或那樣地即興建立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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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不無諷刺的是,正是這種可以即興建立模型的能力使他放棄了哲學,趨向某種更為切合實際的方向:醫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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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著說:“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一個偉大的哲學家。我的論點是:我永遠也不會有康德那么聰明。而除非你能像康德那么聰明,否則成為一個哲學家就沒有什么意義。所以我應該去讀醫學院。你會注意到,這不是一個推理?!?<BR>
當真地說,其實是因為他那時對哲學感到厭煩了。他說:“這并不是說我不再熱愛哲學了。而是我不相信哲學中的某種輕浮性。當代哲學家們,或起碼是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哲學家們,總認為自己是在檢驗概念和概念的意義,而不是在檢驗這個世界的現實。所以你可以發現你的論點是否中肯、是否得當、是否連貫等等,但卻無法發現你是否正確。這最終引起了我的不滿?!彼M錾钊氍F實的探究,希望洞察造物主的奧秘?!叭绻梢赃x擇,我情愿做愛因斯坦,而不做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奧地利籍著名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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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他不敢信任自己身上輕浮的弱點?!拔沂冀K非常擅長于概念性的東西。”他說?!巴詈玫恼f,這是我性格中最為深刻的一面,是上帝賜予我的天賦。但往最壞的說,這是圓滑取巧,是膚淺。因為我有這種焦慮,所以我對自己說:‘去讀醫學院吧。那些壞脾氣的女人生的兒子們是不會讓我光耍嘴皮子,到處賣弄知識的。因為我不得不照顧病人,他們會迫使我去了解大量的事實?!?<BR>
事實確實如此。但不知為什么,醫學院和病人并沒有改變考夫曼喜歡玩思想的習慣。其實醫學從來就不曾真正有機會改變考夫曼。因為他從來就沒有讀過任何醫學預科的課程,所以他就安排自己于1963年秋季去柏克萊大學讀一年的醫學預科,然后再進入海灣另一端舊金山市的加利福尼亞大學醫學院。于是,就是在柏克萊,他修了最初的發育生物學課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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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這門課程強烈地震撼了?!斑@里有絕對令人震驚的現象。”他說?!皬囊粋€受精卵開始,然后這東西逐漸發育,變成了一個有秩序的新生命,然后又變成一個成熟的生命?!辈恢獮槭裁?,單個的受精卵能夠分裂,變成不同的神經細胞,肌肉細胞和肝臟細胞,以及上百種不同的細胞,這個過程精確到萬無一失。奇怪的不是生而缺憾的悲劇常有發生,而是大多數新生命一出生就完美無缺?!斑@至今仍然是生物學中最美麗的奧秘之一?!笨挤蚵f。“我整個兒地被細胞分化的問題給迷住了,馬上就投入到對這個問題的深入思考?!?<BR>
那時是做這項研究的一個大好時機:從1961年一直到1963年,雅各布(Jacob)和莫納德(Monod)剛發表了他們關于遺傳回路(genetic circuits)的一系列論文。這項工作使他們后來獲得了諾貝爾獎。(這正是阿瑟16年以后躺在夏威夷海灘上讀到的論著。)而考夫曼很快就讀到了他們的觀點。他們論述說,任何細胞都包含著幾個“調節”基因(regulatory genes),這些調節基因就像開關一樣,能夠打開或關閉其他基因。“他們的研究成為所有生物學家的啟示錄。如果基因能夠相互打開和關閉,那么就會有遺傳回路。在某種意義,基因組(genome)就會是一種生化計算機。正是整個系統的這種計算機行為,即有秩序的行為,以某種方式決定了細胞之間的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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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問題是,這些細胞差別是怎樣形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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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夫曼說,其實,大多數研究人員曾經(在這點上,甚至到現在)都并不過于為這個問題操心。他們談論著細胞的“發育程式”,仿佛DNA計算機真的像IBM主機執行用FORTRAN語言編寫的程序一樣執行遺傳指令:一步一步地逐條執行。更有甚者,他們好像相信這些遺傳指令是精確無誤的組織,就像任何人編寫的計算礬代碼一樣被自然選擇法完全排除了誤差。怎么可能不是這樣的呢?遺傳程序中的最微小的錯誤都會導致一個發育中的細胞的癌變,或可以將之完全置于死地。這就是為什么成百的分子基因學家早就開始在實驗室里努力譯解精確無誤的生化機制,研究在這個生化機制中基因A是如何打開基因B的,基因C、D、E的活動又是如何影響整個開關過程的。他們認為,一切都在這些細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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