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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文學(xué)視界編輯整理-[對話四則 ]</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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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olspan="2" height="9" align="left">當前位置: 文學(xué)視界-名家云集>史鐵生>第三卷<u></u></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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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olspan="2" height="53" align="left"class="tdtitle">標題:對話四則 </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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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四則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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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鐵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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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關(guān)于死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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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你想過死嗎？ <br>
S ：想過，可是想不明白。大概活著的人都不可能想得明白。 <br>
M ：不，我不是問死是怎么回事，我是說，你想沒想過死？ <br>
S ：你是說尋死，或者說自殺，但是你不忍心用這個詞。用不著這樣，想尋死不見得就是壞事，這說明一個人對生命的意義有著要求，否則的話他怎么活著都行。 <br>
M ：從理性上講我很理解，但是我沒有過這樣的親身體驗，我從來沒有真的想要去死過。而你有過？ <br>
S ：是的。不過這無法證明，因為我畢竟還活著。我只是曾經(jīng)非常渴望過死，祈求過死。 <br>
M ：因為什么事？因為你的雙腿癱瘓？ <br>
S ：差不多，總歸跟我的病有關(guān)，雖然并不總是這么直接。都是什么事說起來話長，但總之是因為我感到了絕望。 <br>
M ：你這句話等于沒說，當然是絕望。 <br>
S ：比如說，你終于明白你再也站不起來了。比如說，才只有21歲，你卻不能上大學(xué)，大學(xué)已經(jīng)預(yù)先把你開除了；你也找不到正式工作，好像你已經(jīng)到了退休的時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會稱贊你的堅強，但是有一個前提：你不要試圖成為他們的女婿；如果你愛上了一個姑娘，你會發(fā)現(xiàn)最好的方式是離開她，否則說不定她比你還痛苦；你最好是作個通情達理的人，那樣會安全些，那樣你會得到好評，但是這樣一來你就不知道為什么還要活著了；這就是絕望。如果你走運你會有一對愛你的父母。會有一些好朋友，但是你經(jīng)常會在他們臉上看見深深的憂慮，你自然就會想，你活著是給他們帶來的幫助多呢還是麻煩多？是安慰多呢還是愁苦多？這就是絕望。我知道，就在咱倆這樣說著的時候，正有很多人處在這樣的絕望中。 <br>
M ：你是怎么從這樣的絕望中擺脫出來的呢？你怎么沒死？ <br>
S ：別著急，早晚會死的。 <br>
M ：少貧嘴。我是說，你怎么沒自殺。 <br>
S ：一點兒都不貧嘴。我聽了卓別林的勸。 <br>
M ：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呢。 <br>
S ：要是你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陷入了絕望，你不妨聽聽幽默大師的話。當然，使我沒去自殺的原因很多，但是我第一次平心靜氣地放棄自殺的念頭卻是因為聽了卓別林的勸，以后很多次都是這樣。幸好有一天我去看了那場電影，什么名字我忘了，一個女人想自殺，但被卓別林扮演的那個角色發(fā)現(xiàn)了、女人很埋怨他，發(fā)了瘋似地喊：“你為什么不讓我死？為什么不讓我死！”卓別林慢悠悠不動聲色地說：“著什么急？早晚會死的。” <br>
M ：真是妙。 <br>
S ：怪事，為什么他說了就“真是妙”，我說了就是“少貧嘴”呢？ <br>
M （笑）：你讓我想想，嗯…… <br>
M ：可能是這樣，我在聽他說這句話之前已經(jīng)進入了幽默的心態(tài)。已經(jīng)對幽默有了準備，卓別林這三個字就像一個信號把我?guī)нM了另一種思維方式，你自然而然就跳出了常規(guī)的邏輯。 <br>
S ：就是就是，關(guān)鍵是你得進入幽默，關(guān)鍵是卓別林能把你領(lǐng)進幽默中去。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想到過對于死還有這樣一種態(tài)度一般人們總是勸你堅強些，“別這么軟弱，你應(yīng)該堅強些。”你想要是醫(yī)生對病人說：“別生病，健康些，你應(yīng)該健康些”，這不是廢話嗎？ <br>
M ：人家這是好意，我討厭你這樣對待人家的好意。 <br>
S ：我也知道這是好意，事后我也后悔這樣對待人家的好意但是當我一心一意想死的時候我不在乎誰討厭我。還有，還有人會這樣勸你：“別這么悲觀，生活是多么美好，你要熱愛生活。”如果生活一向只是美好，如果生活中壓根兒沒有悲哀沒有丑惡沒有絕望，活下去本來就不需要誰來勸，就像吃喝拉撒睡一樣用不著誰來勸。比如說，被侮辱、被歧視、被不公平不平等地對待，而且這局面很可能堅如磐石至少在99年里無法動搖，這樣的事讓你碰上了，沒讓他碰上，你想死，他卻用“生活是多么美好”來勸你活，當然他這也是好意，但是你不覺得他比我還討厭嗎？ <br>
M ：還有些人，談死色變。你一說到死，他就說：“哎哎，老提什么死呀怪不吉利的”，或者說“噓噓——，別老這么悲觀，要說死找沒人的地方說去”，好像不知道死就是樂觀，好像不說死就能不死了似的。 <br>
S ：那倒不怎么討厭，那不過是讓死嚇的。其實他知道人必有一死，這一事實嚇得他不敢再想下去。很可能他還會找到一種自我安慰的方法：“活著先說活著的事。”那么死呢？“咳，到時候再說。”這讓人想起其它動物，除了人，其它動物都是這么任憑生死擺布的，并且對此毫無意見。 <br>
M ：也許倒是人錯了呢？想它又管什么用？順其自然，也許倒是其它動物對了呢？ <br>
S ：順其自然大概不等于逆來順受，人對生、對死都要求著意義。先不說這個，總而言之，要是我們一時弄不清是作人好還是作其它動物好，我們不妨只記住一個事實：我們是人，我們必不可免地得思考生和死的問題。就是說，無論我們贊成思考這一問題，還是禁止思考這一問題，還是設(shè)法逃避這一問題，我們都已經(jīng)進入了這一問題，我們可以羨慕其它動物，但是從我們是了人的那一天起，我們就無法改變自己的種類了。況且，子非魚，安知魚不知生死乎？這有點像廢話了。 <br>
M ：還說卓別林吧，還說你是怎么聽了他的功的吧。 <br>
S ：關(guān)鍵是卓別林先讓你放了心，他不像很多人那樣先劈頭蓋臉地反擊、嘲笑、或是企圖粉碎你的愿望，他理解你的一切苦衷，他相信死也是人的一種權(quán)利，他和你站在一起維護你的這個權(quán)利，然后他只是提醒你；死神是最守信用的，他早晚會來的，你又何必這么著急呢？我真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悶氣，覺得輕松多了。死本來是絕望，但卓別林輕而易舉地把它變成了一種希望。這希望有兩層意思：一是說，要是你真的再沒有力氣了，你放心吧，那時候死神肯定會來搭救你；二是說，既然如此你何必不再試試呢？說不定你還能玩出什么花樣來高興高興呢。可不是么？你活著已經(jīng)苦到了頭，你想死而死又是那么樣地可靠，你還怕什么呢？你還會再有什么損失呢？你就再試試唄。 <br>
M ：擺脫死的誘惑就這么簡單？ <br>
S ：當然不會就這么簡單。我只是說，要是別人或是你自己忽然想尋死，要是你還有可能勸勸別人或者是你自己，讓我說，卓別林的勸法是最有效的勸法。至于徹底擺脫絕望擺脫死神的誘惑，可能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設(shè)法把自己變成傻瓜，一是在明白了過程就是目的之后。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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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關(guān)于生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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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上次你說，徹底擺脫死神的誘惑只有兩個辦法，一個辦法是當傻瓜，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得明白——過程就是目的。 <br>
S ：是。 <br>
M ：這么說，你是靠了后一種辦法嘍？ <br>
S ：為什么？ <br>
M ：我看你不像個傻瓜。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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