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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文學視界編輯整理-[第一人稱 ]</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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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olspan="2" height="9" align="left">當前位置: 文學視界-名家云集>史鐵生>第三卷<u></u></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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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olspan="2" height="53" align="left"class="tdtitle">標題:第一人稱 </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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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稱 <br>
<br>
史鐵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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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我分到了一套房子,房子不壞,就是太高了,在二十一層,而且遠離市區。我請了半天假去看那房子,坐了將近兩個鐘頭汽車,下車時已是下午四點多鐘。我一眼就看見了那座樓,正如人家告訴我的那樣,方圓幾里地內只有那一座樓。樓是白的,有青磚的院墻圍住。環境也好,三面都是樹林,南邊有一條河。河從西流向東,正如人家告訴我的那樣,青磚的院墻齊岸而立,一座小橋直入院門。 <br>
盡管如此,當我走進院門時我還是想確定一下我是否找對了地方。挨近西院墻有棵巨大的梧桐樹,一個姑娘背靠樹干坐在安靜的濃蔭里。我走過去向她打聽這是不是我要找的那座樓,我覺得我的聲音并不是很低。她抬起頭,像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又恢復到原來的姿勢,垂目望著樹蔭中秋陽灑落的變幻不定的光點,那光景仿佛我已經不存在了。我站在那兒稍稍等了一會兒,聽見她喃喃地說:“順其自然。”聲音雖輕,但一字一頓很清晰。我點點頭,確信我已經不存在了;她的思緒仍在一個美妙的世界里,剛才不過是被一聲凡俗的響動騷擾了一下罷了。我有些抱歉,有些自慚形穢,便倒退著轉身,徑直朝樓門走去。我想這座樓不會不是那座樓。 <br>
樓幾乎是空的,還沒有住戶搬來。電梯沒人開,都鎖著。我的心臟多少有點毛病,但既然來了總不該看一眼樓梯就這么回去,只要不要求速度我想我爬到二十一層不會出什么問題。“順其自然”,那姑娘是這么說的,看來這是一個恰當的衷告,于是我沉了沉氣,開始爬。爬到三樓,喘口氣,我從窗口探出頭去又看那姑娘,她依然坐在那兒,頭微垂,兩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出神入定,樹影和太陽的光點在她素雅的長裙上離合聚散,無聲無息。“順其自然”,她是這樣說的,她這樣說的時候,其實并沒看見我,甚至根本就沒聽見那一聲凡俗的響動,無視無聞,她正神思悠游不在物界。我看不見她的臉但我感覺到了她神容的寧和與陶醉。看不見的秋風掠過那棵巨大的梧桐樹,發出柔軟凝重的響聲。在秋天,在太陽快要沉落的時刻,獨自離開家,把漸漸涌起的黃昏關在屋子里,沿著野外的小路任意地走一走,尋著草木和泥土的氣息任意地走一走,這是誰?走到一個僻靜的所在,面對一座尚無人住的高樓,坐下,依靠著一棵百年大樹,坐在它飄搖的濃蔭里坐在它低吟般的聲響里,使那兒成為自己的地方,她是誰?想一想很近的和很遠了的事情,想一想很真切的和很縹緲的事情,身心沉入到自然的神秘中去……這樣的人是誰?一個可羨慕的女人。 <br>
而我還是得繼續爬我的樓。不知道自然的神秘是怎樣安排了我的,譬如說爬樓,譬如說在二十一層上將有一套屬于我的房子,這件事是在什么時候注定的?怎樣注定的?四層、五層,我又得歇一下了。說老實話,歇一下是次要的,我一邊爬一邊片刻不忘那姑娘。我絕無歹意,我只想再看她一眼,我擔心她已經離開了。我只是想再看看她,再看看她獨自在那棵大樹下沉思默坐的恬淡與悠然。我朝下望,她沒走,她還是獨自坐在那兒,還是那個姿勢……可是,這時候我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br>
一個男人,在西院墻的外面,順著院墻來來回回地走。剛才我沒發現他,剛才有院墻擋著我不可能看到他,院墻挺高,這會兒我是在五層樓上,即便這樣我也只能看到他的頭和肩。他像是困在籠子里那樣走來走去,走一陣就停下來,望著遠處一口接一口地吸煙,然后再來來回回地走,然后再停下來使勁抽煙,望著遠處的樹林。我甚至聽得見他的腳步聲:煩亂,不安。我甚至聽見了他劃火柴的聲音:劃斷一根又一根。他停下來的地方也是在那棵梧桐樹的樹蔭中,只與那姑娘一墻之隔。這個男人的出現使我注意到,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在院墻的西北角上有一扇小門。不用說,那扇小門一直就有,只是剛才被忽略了,現在它格外顯眼。他是誰?他是她的什么人?一個在門里,一個在門外,四周沒有別人,附近再沒有別的人,怎么回事?男的心煩意亂焦躁不安,女的默然無語心神恍惚,出了什么事?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一道斜陽從小門中間的縫隙穿過來,躺在墻根下潮濕的陰影里,又鮮明又凄艷。“順其自然”,姑娘是這樣說的,她指什么?“順其自然”是指什么?她只好離開他嗎?不得不離開他?是呀是呀,不得不這樣的話也就只有順其自然。不得不,就是說,她依然愛著他,可她又無能為力。“順其自然”,可不是嗎?她這樣說的時候語調空空洞洞,眼中全是迷茫。她根本就沒看見我,她當然不可能聽出我問的是什么。她滿腹愁腸,眼前只有往日的歡樂與辛酸,卻終于沒有了路。墻外的那一個呢?他發瘋般地愛著她,想使她幸福,多么希望她會因為他而更加幸福,卻沒想到竟使她陷入了如此痛苦的境地。他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原以為他愛她同時她也愛他這就夠了,他沒想到世界是這樣大,生活是這樣千聯萬系。 <br>
“只要你覺得幸福就好。”他最后可能是這樣說。 <br>
女人垂目坐在樹下,男人在她身旁,在她周圍,在她眼前,不安靜地走。 <br>
“只要你覺得幸福,我怎么都可以。”他對她說。 <br>
“否則你就別怕,否則你就得拿出勇氣來。” <br>
“你說話呀?這么久了,你得給我一個肯定的回答。” <br>
女人說不出話來。肯定和否定,不是這么簡單的邏輯。 <br>
男人說:“我就等你一句話了,行,或者不行。” <br>
男人說:“關鍵是你怎么想,關鍵是你自己覺得怎樣才幸福。” <br>
男人說:“我并不是要你馬上決定,可我得知道你自己覺得怎么更好。” <br>
女人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怎么更好?也許你我從來不認識更好,也許人從來不要去愛更好。從來不要有你這樣一個人,從來不要有這樣的秋天,這樣空空落落的午后的陽光和這樣大的一片樹蔭,都不要有。這樣兩條頎長而不能安穩的腿,這樣一雙瘦削而敏捷的腳,這樣地把落葉碾碎,不要有,還有落葉碎裂時經久不息的聲音,不要有,從來都不要有…… <br>
“你倒是說話呀?”男人說,“我不知道你什么話都不說是什么意思。” <br>
“我不懂我的問題有什么難回答。” <br>
“我不知道我還能怎么說,我還能怎么做。” <br>
“好吧好吧,也許我不該再這么纏你,也許我應該知趣地走開。” <br>
“好,我走。我沒想到我會讓你這么為難。我只再說一句:只要你能幸福,我怎么都行。” <br>
他說完類似這樣一些話轉身走出那扇小門。她沒有攔他,她實在沒力氣去攔他了。她聽見他走出小門去,她絕望地聽著那離去的腳步聲,屏住呼吸聽著,聽著:那熟悉的聲音并沒有走遠。她松了一口氣;或者是相反,絕望得更加深重。她聽見他一直都在墻外徘徊,聽見他在吸煙,聽見他在嘆息,聽見他的心在抽泣。她完全能想象出他的痛苦,但她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她所能得到的答案只剩了“順其自然”。風在梧桐樹濃密的闊葉間穿過,在遠遠近近的樹林間穿過,響得像水聲,像槳聲,像不知所在的遙遠的波流。為什么呢?父母反對?還會因為什么呢?哦,我還是爬我的樓去吧,我是來看我的房子的,我能做的是把自己送到二十一層上去。 <br>
不過,也許是她并不愛他?或者是她曾經愛他,現在已經不愛了?“可到底為什么?”那男人說,“我不想勉強你,可我得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她不是不想告訴他,她真是不知道怎么說。好像有很多原因,但要說時卻是都說不清,確實有很多原因,但要說時好像又找不到了。“順其自然”,她是這樣說的,她一直都是這樣對他說的,現在她在心里還是這樣對他說,也是對自己說。愛與不愛是無法求證的,只能順其自然。男人便跑到墻外去。或者是悲傷,或者是憤怒,男人轉身穿過那扇小門走到墻外去。或者是愛,或者又是恨,男人什么也不想再說就走出那扇小門去。但他畢竟離不開她,畢竟不想離開,神焦氣躁一籌莫展,站在那里空茫四顧。太陽正接近著那片樹林,灰喜鵲的叫聲此起彼落。女人在墻這邊擔心地聽著他的動靜,她也不能離開,她怕他也許什么事都做得出來。可到底怎么辦呢?毫無辦法,只有順其自然,只有默默地祈禱,只有這樣是明智的,是正當的。 <br>
我爬到了七層。從七層望下去,視線越過近處的茂密的樹梢,我看見那片樹林里有一座墓碑,先是看見一座,然后是兩座、三座,細看時,星羅棋布散立著很多,我才知道那兒是一片墓地。原來是這樣,那男人一直是在望著那片墓地。哦,原來是這樣,所以那女人是一身素凈的裝束。今天可能是死者的祭日,他們倆一起來這兒看看。死,一向是件最為神秘的事。一個活生生的人沒有了,一個活生生的靈魂,可以想可以說可以笑可以愛……卻忽然沒有了,曾經是那么親近,你想什么時候見到他就見到他,有什么話你想跟他說你就可以跟他說,然而他死了,你永遠看不見他了,假如你有句話忘記告訴他了你就永遠不能告訴他了。直到很久以后,直到很多年以后,這個女人來到死者的墓地仍然不能接受這一事實。在墳前培一把土,在墳前灑一杯酒,安放一束野花,但是人呢?死了,沒了,找不到了,哪兒也找不到了永遠也找不到了。女人坐在那墳旁,身上,還有心里,一陣陣覺得冷。 <br>
男人勸她:“這是自然規律,你應該懂得這是必然的歸宿。” <br>
她看著那座確鑿無疑的墳墓,依然不相信死竟是這樣殘酷。 <br>
“你別這樣,好嗎?別這樣。”男人勸她的語氣又溫柔又謙卑,仿佛那是他的一個錯誤。 <br>
“活著,得學會忘記。”男人說。 <br>
女人看著那座墳墓,并且總在看見一個人活生生的音容笑貌,仍然想象不出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br>
男人說:“你得想,他去了,他已經解脫了。你得想我們還活著。” <br>
“我和你,”男人說,“我們在一起,我和你在一起。” <br>
很久,女人離開那墳墓,在樹林里盲目地走,長裙飄動得像是一縷游魂。她走出樹林,這兒有一座白色的樓房,圍著長長的青磚的院墻。她走進那扇小門,這兒好,這樣一棵孤獨的大樹使人能夠鎮靜些,仿佛有所依靠。“你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好嗎?”她說。她并沒有回頭,她知道男人一直跟隨在她身后。男人聽話地走開,走出那扇小門。她靠著大樹坐下,這兒好一些,一座空樓還沒有人住呢。陌生的地方利于忘掉往事,輕輕滑動的樹蔭和悄然飄落的葉子正是悲傷的心的位置。順其自然,順其自然吧,她想,真的他說對了死并不一定那么可怕。“順其自然”,她輕聲說,也許是以為男人進來了,也許是在對冥冥之中的死者說,她根本沒看清我是誰,根本沒明白我在問什么。男人守候在小門外,女人這個永久的傷心常常搞得他狼狽不堪。他不知道自己對那個死去的人是尊敬還是嫉妒,或者竟是有點兒恨,往往這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個善良的人還是個心胸狹窄的惡人。他陪她來了,他答應年年都會陪她來的,他知道自己說的話都會兌現,但他也知道而且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多么希望她把那個人忘掉,永遠忘掉。他望著樹林和樹林中的那座墳墓,在祈求上蒼給他保佑或者寬恕:就讓那個人真正死去吧,他和她再也不到這兒來,再也別到這個地方來吧。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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