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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文學視界編輯整理-[命若琴弦 ]</ti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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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olspan="2" height="9" align="left">當前位置: 文學視界-名家云集>史鐵生>第二卷<u></u></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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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colspan="2" height="53" align="left"class="tdtitle">標題:命若琴弦 </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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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若琴弦 <br>
<br>
史鐵生<br>
<br>
莽莽蒼蒼的群山之中走著兩個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兩頂發了黑的草帽起伏躦動,匆匆忙忙,象是隨著一條不安靜的河水在漂流。無所謂從哪兒來,也無所謂到哪兒去,每人帶一把三弦琴,說書為生。 <br>
方圓幾百上千里的這片大山中,峰巒疊嶂,溝壑縱橫,人煙稀疏,走一天才能見一片開闊地,有幾個村落。荒草叢中隨時會飛起一對山雞,跳出一只野兔、狐貍、或者其它小野獸。山谷中常有鷂鷹盤旋。 <br>
寂靜的群山沒有一點陰影,太陽正熱得兇。 <br>
“把三弦子抓在手里,”老瞎子喊,在山間震起回聲。 <br>
“抓在手里呢。”小瞎子回答。 <br>
“操心身上的汗把三弦子弄濕了。弄濕了晚上彈你的肋條?” <br>
“抓在手里呢。” <br>
老少二人都赤著上身,各自拎了一條木棍探路。纏在腰間的粗布小褂已經被汗水洇濕了一大片。蹚起來的黃土干得嗆人。這正是說書的旺季。天長,村子里的人吃罷晚飯都不呆在家里;有的人晚飯也不在家里吃,捧上碗到路邊去,或者到場院里。老瞎子想趕著多說書,整個熱季領著小瞎子一個村子一個村子緊走,一晚上一晚上緊說。老瞎子一天比一天緊張,激動,心里算定:彈斷一千根琴弦的日子就在這個夏天了,說不定就在前面的野羊坳。 <br>
暴躁了一整天的太陽這會兒正平靜下來,光線開始變得深沉。 <br>
遠遠近近的蟬鳴也舒緩了許多。 <br>
“小子!你不能走快點嗎?”老瞎子在前面喊,不回頭也不放慢腳步。 <br>
小瞎子緊跑幾步,吊在屁股上的一只大挎包叮啷哐啷地響,離老瞎子仍有幾丈遠。 <br>
“野鴿子都往窩里飛啦。” <br>
“什么?”小瞎子又緊走幾步。 <br>
“我說野鴿子都回窩了,你還不快走!” <br>
“噢。” <br>
“你又鼓搗我那電匣子呢。” <br>
“噫——!鬼動來。” <br>
“那耳機子快讓你鼓搗壞了。” <br>
“鬼動來!” <br>
老瞎子暗笑:你小子才活了幾天?“螞蟻打架我也聽得著,”老瞎子說。 <br>
小瞎子不爭辯了,悄悄把耳機子塞到挎包里去,跟在師父身后悶悶地走路。無盡無休的無聊的路。 <br>
走了一陣子,小瞎子聽見有只獾在地里啃莊稼,就使勁學狗叫,那只獾連滾帶爬地逃走了,他覺得有點開心,輕聲哼了幾句小調兒,哥哥呀妹妹的。師父不讓他養狗,怕受村子里的狗欺負,也怕欺負了別人家的狗,誤了生意。又走了一會,小瞎子又聽見不遠處有條蛇在游動,彎腰摸了塊石頭砍過去,“嘩啦啦”一陣高粱葉子響。老瞎子有點可憐他了,停下來等他。 <br>
“除了獾就是蛇,”小瞎子趕忙說,擔心師父罵他。 <br>
“有了莊稼地了,不遠了。”老瞎子把一個水壺遞給徒弟。 <br>
“干咱們這營生的,一輩子就是走,”老瞎子又說。“累不?” <br>
小瞎子不回答,知道師父最討厭他說累。 <br>
“我師父才冤呢。就是你師爺,才冤呢,東奔西走—輩子,到了沒彈夠一千根琴弦。” <br>
小瞎子聽出師父這會兒心緒好,就問:“什么是綠色的長乙(椅)?” <br>
“什么?噢,八成是一把椅子吧。” <br>
“曲折的油狼(游廊)呢?” <br>
“油狼?什么油狼?” <br>
“曲折的油狼。” <br>
“不知道。” <br>
“匣子里說的。” <br>
“你就愛瞎聽那些玩藝兒。聽那些玩藝兒有什么用?天底下的好東西多啦,跟咱們有什么關系?” <br>
“我就沒聽您說過,什么跟咱們有關系。”小瞎子把“有”字說得重。 <br>
“琴!三弦子!你爹讓你跟了我來,是為讓你彈好三弦子,學會說書。” <br>
小瞎子故意把水喝得咕嚕嚕響。 <br>
再上路時小瞎子走在前頭。 <br>
大山的陰影在溝谷里鋪開來。地勢也漸漸的平緩,開闊。 <br>
接近村子的時候,老瞎子喊住小瞎子,在背陰的山腳下找到一個小泉眼。細細的泉水從石縫里往外冒,淌下來,積成臉盆大的小洼,周圍的野草長得茂盛,水流出去幾十米便被干渴的土地吸干。 <br>
“過來洗洗吧,洗洗你那身臭汗味。” <br>
小瞎子撥開野草在水洼邊蹲下,心里還在猜想著“曲折的油狼”。 <br>
“把渾身都洗洗。你那樣兒準象個小叫花子。” <br>
“那您不就是個老叫花子了?”小瞎子把手按在水里,嘻嘻地笑。 <br>
老瞎子也笑,雙手掏起水往臉上潑。“可咱們不是叫花子,咱們有手藝。” <br>
“這地方咱們好像來過。”小瞎子側耳聽著四周的動靜。 <br>
“可你的心思總不在學藝上。你這小子心太野。老人的話你從來不著耳朵聽。” <br>
“咱們準是來過這兒。” <br>
“別打岔!你那三弦子彈得還差著遠呢。咱這命就在這幾根琴弦上,我師父當年就這么跟我說。” <br>
泉水清涼涼的。小瞎子又哥哥呀妹妹的哼起來。 <br>
老瞎子挺來氣:“我說什么你聽見了嗎?” <br>
“咱這命就在這幾根琴弦上,您師父我師爺說的。我都聽過八百遍了。您師父還給您留下一張藥方,您得彈斷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藥,吃了藥您就能看見東西了。我聽您說過一千遍了。” <br>
“你不信?” <br>
小瞎子不正面回答,說:“干嘛非得彈斷一千根琴弦才能去抓那付藥呢?” <br>
“那是藥引子。機靈鬼兒,吃藥得有藥引子!” <br>
“一千根斷了的琴弦還不好弄?”小瞎子忍不住嗤嗤地笑。 <br>
“笑什么笑!你以為你懂得多少事?得真正是一根一根斷了的才成。” <br>
小瞎子不敢吱聲了,聽出師父又要動氣。每回都是這樣,師父容不得對這件事有懷疑。 <br>
老瞎子也沒再作聲,顯得有些激動,雙手搭在膝蓋上,兩顆骨頭一樣的眼珠對著蒼天,象是一根一根地回憶著那些彈斷的琴弦。盼了多少年了呀,老瞎子想,盼了五十年了!五十年中翻了多少架山,走了多少里路哇,挨了多少回曬,挨了多少回凍,心里受了多少委屈呀。 <br>
一晚上一晚上地彈,心里總記著,得真正是一根一根盡心盡力地彈斷的才成。現在快盼到了,絕出不了這個夏天了。老瞎子知道自己又沒什么能要命的病,活過這個夏天一點不成問題。“我比我師父可運氣多了,”他說,“我師父到了沒能睜開眼睛看一回。” <br>
“咳!我知道這地方是哪兒了!”小瞎子忽然喊起來。 <br>
老瞎子這才動了動,抓起自己的琴來搖了搖,疊好的紙片碰在蛇皮上發出細微的響聲,那張藥方就在琴槽里。 <br>
“師父,這兒不是野羊嶺嗎?”小瞎子問。 <br>
老瞎子沒搭理他,聽出這小子又不安穩了。 <br>
“前頭就是野羊坳,是不是,師父?” <br>
“小子,過來給我擦擦背,”老瞎子說,把弓一樣的脊背彎給他。 <br>
“是不是野羊坳,師父?” <br>
“是!干什么?你別又鬧貓似的。” <br>
小瞎子的心撲通撲通跳,老老實實地給師父擦背。老瞎子覺出他擦得很有勁。 <br>
“野羊坳怎么了?你別又叫驢似的會聞味兒。” <br>
小瞎子心虛,不吭聲,不讓自己顯出興奮。 <br>
“又想什么呢?別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 <br>
“又怎么了,我?” <br>
“怎么了你?上回你在這兒瘋得不夠?那妮子是什么好貨!”老瞎子心想,也許不該再帶他到野羊坳來。可是野羊坳是個大村子,年年在這兒生意都好,能說上半個多月。老瞎子恨不能立刻彈斷最后幾根琴弦。 <br>
小瞎子嘴上嘟嘟囔囔的,心卻飄飄的,想著野羊坳里那個尖聲細氣的小妮子。 <br>
“聽我一句話,不害你,”老瞎子說,“那號事靠不住。” <br>
“什么事?” <br>
“少跟我貧嘴。你明白我說的什么事。” <br>
“我就沒聽您說過,什么事靠得住。”小瞎子又偷偷地笑。 <br>
老瞎子沒理他,骨頭一樣的眼珠又對著蒼天。那兒,太陽正變成一汪血。 <br>
兩面脊背和山是一樣的黃褐色。一座已經老了,嶙峋瘦骨象是山根下裸露的基石。另一座正年青。老瞎子七十歲,小瞎子才十七。 <br>
小瞎子十四歲上父親把他送到老瞎子這兒來,為的是讓他學說書,這輩子好有個本事;將來可以獨自在世上活下去。 <br>
老瞎子說書已經說了五十多年。這一片偏僻荒涼的大山里的人們都知道他:頭發一天天變白,背一天天變駝,年年月月背一把三弦琴滿世界走,逢上有愿意出錢的地方就撥動琴弦唱一晚上,給寂寞的山村帶來歡樂。開頭常是這么幾句:“自從盤古分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君王安天下,無道君王害黎民。輕輕彈響三弦琴,慢慢稍停把歌論,歌有三千七百本,不知哪本動人心。”于是聽書的眾人喊起來,老的要聽董永賣身葬父,小的要聽武二郎夜走蜈蚣嶺,女人們想聽秦香蓮。這是老瞎子最知足的一刻,身上的疲勞和心里的孤寂全忘卻,不慌不忙地喝幾口水,待眾人的吵嚷聲鼎沸,便把琴弦一陣緊撥,唱道:“今日不把別人唱,單表公子小羅成。”或者:“茶也喝來煙也吸,唱一回哭倒長城的孟姜女。”滿場立刻鴉雀無聲,老瞎子也全心沉到自己所說的書中去。 <br>
他會的老書數不盡。他還有一個電匣子,據說是花了大價錢從一個山外人手里買來,為的是學些新詞兒,編些新曲兒。其實山里人倒不太在乎他說什么唱什么。人人都稱贊他那三弦子彈得講究,輕輕漫漫的,飄飄灑灑的,瘋顛狂放的,那里頭有天上的日月,有地上的生靈。老瞎子的嗓子能學出世上所有的聲音,男人、女人、刮風下雨,獸啼禽鳴。不知道他腦子里能呈現出什么景象,他一落生就瞎了眼睛,從沒見過這個世界。 <br>
小瞎子可以算見過世界,但只有三年,那時還不懂事。他對說書和彈琴并無多少興趣,父親把他送來的時候費盡了唇舌,好說歹說連哄帶騙,最后不如說是那個電匣子把他留住。他抱著電匣子聽得入神,甚至沒發覺父親什么時候離去。 <br>
這只神奇的匣子永遠令他著迷,遙遠的地方和稀奇古怪的事物使他幻想不絕,憑著三年朦朧的記憶,補充著萬物的色彩和形象,譬如海,匣子里說藍天就象大海,他記得藍天,于是想象出海;匣子里說海是無邊無際的水,他記得鍋里的水,于是想象出滿天排開的水鍋。 <br>
再譬如漂亮的姑娘,匣子里說就像盛開的花朵,他實在不相信會是那樣,母親的靈柩被抬到遠山上去的時候,路上正開通著野花,他永遠記得卻永遠不愿意去想。但他愿意想姑娘,越來越愿意想;尤其是野羊坳的那個尖聲細氣的小妮子,總讓他心里蕩起波瀾。直到有一回匣子里唱道,“姑娘的眼睛就像太陽”,這下他才找到了一個貼切的形象,想起母親在紅透的夕陽中向他走來的樣子,其實人人都是根據自己的所知猜測著無窮的未知,以自己的感情勾畫出世界。每個人的世界就都不同。 <br>
也總有一些東西小瞎子無從想象,譬如“曲折的油狼”。 <br>
這天晚上,小瞎子跟著師父在野羊坳說書,又聽見那小妮子站在離他不遠處尖聲細氣地說笑。書正說到緊要處——“羅成回馬再交戰,大膽蘇烈又興兵。蘇烈大刀如流水,羅成長槍似騰云,好似海中龍吊寶,猶如深山虎爭林。又戰七日并七夜,羅成清茶無點唇……”老瞎子把琴彈得如雨驟風疾,字字句句唱得鏗鏘。小瞎子卻心猿意馬,手底下早亂了套數…… <br>
野羊嶺上有一座小廟,離野羊坳村二里地,師徒二人就在這里住下。石頭砌的院墻已經殘斷不全,幾間小殿堂也歪斜欲傾百孔千瘡,唯正中一間尚可遮蔽風雨,大約是因為這一間中畢竟還供奉著神靈。 <br>
三尊泥像早脫盡了塵世的彩飾,還一身黃土本色返樸歸真了;認不出是佛是道。院里院外、房頂墻頭都長滿荒藤野草,蓊蓊郁郁倒有生氣。 <br>
老瞎子每回到野羊坳說書都住這兒,不出房錢又不惹是非。小瞎子是第二次住在這兒。 <br>
散了書已經不早,老瞎子在正殿里安頓行李,小瞎子在側殿的檐下生火燒水。去年砌下的灶稍加修整就可以用。小瞎子蹶著屁股吹火,柴草不干,嗆得他滿院里轉著圈咳嗽。 <br>
老瞎子在正殿里數叨他:“我看你能干好什么。” <br>
“柴濕嘛。” <br>
“我沒說這事。我說的是你的琴,今兒晚上的琴你彈成了什么。” <br>
小瞎子不敢接這話茬,吸足了幾口氣又跪到灶火前去,鼓著腮幫子一通猛吹。“你要是不想干這行,就趁早給你爹捎信把你領回去。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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