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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就要聽這個,阿夏都聽過了?!?<br>
“你要是搗亂咱們就回家吧?!卑⑾恼f。 <br>
阿冬這才不嚷了,說講一個別的也得是神話的。十叔說行,沉一下,講:“看見陽臺上那個姑娘沒有?三層,三層的那個陽臺上?” <br>
十叔說的是遠處那座白色的樓房。 <br>
“是穿紅衣服的那個嗎?”我說。 <br>
十叔閉一下眼,如同旁人點一下頭?!懊刻爝@時候她都站在那兒往樓下看。從她還沒有陽臺欄桿高的那會兒,我就天天這時候見她站在那兒。那會兒她是兩手抓住欄桿從欄桿的空隙里往下看。 <br>
下雨了,她就伸出小手去試試雨的大小,雨大了她就直抹眼淚。她是在等母親下班回來?!?<br>
我問:“你怎么知道是?” <br>
“因為過了一會兒就見她高興地跳,然后蹲在窗臺底下藏起來,緊跟著陽臺的門開了,母親就走出來還沒來得及放下手里的書包呢。母親裝著在陽臺上找她,她就忍不住跳出來大喊一聲,喊聲又尖又脆連我都聽見了。母親就抱起她來使勁親她?!?<br>
“她大概還沒我高吧?”‘阿冬說。 <br>
“是,那時候還沒有。后來她長得比陽臺欄桿高了,她就扒著橫欄欠起腳往下看,還是都在每天的這會兒。還是象先前那樣,一會兒母親回來了,已經顧得上先把手里的東西放下了,她還是藏在窗臺下這時候跳出來,喊聲又清又柔,母親彎下腰來親她?!?<br>
“這有啥意思呀,十哥你講個神話的吧。” <br>
“少搗亂你,聽著!”阿夏說。 <br>
“再后來她就長到現在這么高了,比她母親還高半個頭了。她還是天天這時候都在那兒等母親回來,胳膊肘支在橫欄上往下看,兩條腿又長又結實??伤€是有點兒孩子氣,窗臺底下藏不下了就躲在門后頭,母親一回來一走上陽臺,她就從后面捂住母親的眼睛,她不再那么大聲喊了,可她的笑聲又圓又厚,母親嗅怪她的聲音倒象是男孩子了?!?<br>
“這不是神話,根本就不象神話,”阿冬說。 <br>
“有一天又是這時候她又在陽臺上,一會兒往樓下看看,一會兒來來回回走,拿著一本書可是不看,隔一分鐘就對著窗玻璃攏攏頭發。她有點兒心神不定,她確實是有點兒心神不定,我應該想到可我一點兒也沒想到。然后就見她輕輕跳了一下,我知道她又要跟母親捉迷藏了,可這一回她好像忘了該躲在哪兒,在陽臺上轉了好幾圈兒還是沒找好地方。我算計著母親上樓的腳步。最,后她還是又躲在了門后頭。這時門開了,可出來的不是她母親,是個我從來沒見過的高個兒小伙子?!?<br>
“他是誰?”阿夏輕聲問。 <br>
十叔閉上眼睛不講了。 <br>
“這不是神話,”阿冬說。 <br>
我跟阿冬說:“這回沒準兒是神話了?!比缓笪矣謫柺澹骸斑@個小伙子是王子吧?” <br>
“他是勇敢的王子吧?”阿冬也問。 <br>
我說:“是‘白雪公主’里那個王子吧?” <br>
阿冬也說:“是‘灰姑娘’里那個王子吧?” <br>
十叔仍閉著眼,說:“這下我才想起來,一轉眼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他是說給自己聽。 <br>
“這到底是不是神話呀,十哥?” <br>
“就算是吧,”十叔說。 <br>
“那后來呢?后來他們怎么啦?” <br>
“后來,白天晚上小伙子都在那兒了?!?<br>
“完了?這就完了呀?”阿冬輕嘆一聲,又對我說:“這不象神話是吧?一點兒都不象。” <br>
“可這是神話?!笔逭f?!笆恰!?<br>
我看見十叔用上牙使勁咬自己的下嘴唇,都咬出挺深的牙印來了,都快咬破了。 <br>
回家的路上,阿冬還是一股勁念叨:“這根本不是神話,這有什么意思呀?!?<br>
“笨死了你,自己聽不懂你怨誰。”阿夏說。 <br>
阿冬委屈得直要哭。 <br>
我問:“阿夏,他們后來到底怎么啦?” <br>
阿夏不吭聲,低著頭走她的路。 <br>
這樣看來,十叔當時的年齡就與我估計的有些出入了。細算一下的話,他那時至少該有二十多歲了,甚至可能在三十歲以上。 <br>
我跟您說過,我的奶奶已去世多年。一個人早年的歷史只好由著他模糊的記憶說了算,便連他自己也沒有旁的辦法。對您來說,只有我給您講過這么一個故事——這件事本身才是真確的。倘您再把它講給別人,那時就只有您給別人講了一個故事——這才是真確的了。歷史都不過是一個故事,一個傳說,由一些人講給我們大家,我們信那是真的是因為我們只好信那是真的,我們情愿覺得因此我們有了根,是因為這感覺讓人踏實,讓人愉快。 <br>
那時奶奶領著我們三個往回家走,小街又是黃昏。走過凈土寺,兩個尼姑正關山門,朝我們笑笑依舊無聲息,笑臉埋沒在蒼茫里。 <br>
我問奶奶:“十叔的病還能治好嗎?” <br>
“能?!蹦棠陶f。 <br>
阿夏卻說不能:“我爸說的,不能?!?<br>
阿夏阿冬的爸爸是科學家,光是書就有好幾屋子,他說什么,沒有人不信。 <br>
“你可干萬別跟十叔他爸這么說。”奶奶說阿夏。 <br>
阿冬說:“我們叫十哥,是不是阿夏?” <br>
阿夏問奶奶:“為什么別說呀?” <br>
“反正你別說,要說你就說能治好?!?<br>
“那不是騙人嗎?” <br>
“那你就什么都別說,行不?” <br>
“可是為什么呀?” <br>
奶奶說過,十叔他爸從早到晚磨豆腐掙的錢,全給十叔瞧病用了,除去買黃豆和給那匹驢買草料,剩下的錢都送到藥鋪去了。 <br>
奶奶說過,要不他掙的錢再續弦一個也夠了,再蓋幾間大瓦房也夠了,再買十匹驢也夠了。“奶奶,什么叫續弦呀?”奶奶不理我。 <br>
十叔他爸的那匹驢已經老得皮包骨了,只能拉半天磨了,剩下的半天十叔他爸自己推。老謝專管濾豆漿、煮豆漿、點豆腐,永遠在蒸騰的熱氣中忙得顧不上說話。 <br>
阿夏阿冬的爸爸說:“十哥的父親太不懂科學了,科學才不管人的感情呢?!?<br>
“你也叫他十哥嗎?”阿冬問。 <br>
阿夏阿冬的爸爸說:“這么多年了,既然毫無效果,何苦還總把錢往藥鋪送呢?” <br>
阿夏說:“要不要我去告訴他?” <br>
“告訴什么?” <br>
“十哥的病治不好了呀,干嘛撒謊?” <br>
“我也去!”阿冬說。 <br>
阿冬阿夏的爸爸說:“我問過最有名的大夫了,脊髓要是完全斷了,簡直一點兒辦法也沒有?!?<br>
“我去告訴他們吧?”阿夏說。 <br>
“我也去!”阿冬說著跳下床,往屋外跑。 <br>
“回來,阿冬!”他媽媽喊住他。 <br>
阿冬阿夏的爸爸說,不應該讓十叔這么整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得給他想個別的辦法活下去??墒牵瓦B阿夏阿冬的爸爸自己也想不出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很少有阿夏阿冬的爸爸也不知道的事。他偶爾閑了,也給我們講故事,講月亮之所以亮不過是反射了太陽的光;講一共有九顆行星圍著太陽轉,地球不過是其中一顆;講銀河系中的恒星少說也有一千億顆,而銀河系在宇宙中不過象一片葉子長在大樹上。“十哥講過,星星都在跳舞,”阿冬說。他爸爸便笑笑,說:“這說法也不壞,它們確實象在跳舞?!?<br>
除去冬天最冷的時候,十叔的小窗不分晝夜總是開著的,為了看清外邊的事為了聽清外邊的聲音,成了習慣,他倒也不因此受涼生病。對于十叔,無所謂晝夜,他反正是躺著,什么時候睡著了便是夜,醒了就在鏡子里看他的世界,世界還通過那小窗送給他各種聲音。他常從夢里大叫幾聲驚醒,叫聲悽長且暴烈,若在深夜便聽得人發瘆. “什么叫哇,奶奶?”“還有誰?又是豆腐房那邊兒。”奶奶說,嘆一口氣。我便知道,此刻十叔又在看那些鏡子了。我便也掀起窗簾看天上,我很想看看夜里星星怎么跳舞,可是這夜星星都不動,滿天的星星各自悄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既便是冬天最冷的時候,太陽一上來,十叔也要叫老謝把他的小窗打開一會兒。您能想象,他不能太久地不看到什么不聽到什么。您可以想象,他獨自在那兒同世界幽會,不知是它們從那兒來了還是他從那兒去了。您想象一道陽光罩住一張木床,在陽光中飛舞的是他的靈魂,在陽光中死去的是他的肉體。待夕陽把遠處那座白樓染得凄艷,十叔就盼著我們去聽他的故事了。要是我們不去,要是晚上老謝沒事了,十叔憋了一整天的故事便講給老謝一個人聽。當然,十叔屋里有一個非常舊非常舊的無線電,可他沒法去扭那兩個旋鈕,要是他爸和老謝都忙著,他不想聽的他也得聽,所以十叔不怎么愛聽它。十叔更樂意自己講故事。自己想聽什么自己講來聽,這有多好。當然,他更盼著我和阿冬阿夏去聽。 <br>
“十哥你昨天又作惡夢了吧?我媽說你夜里又作惡夢了。” <br>
“阿冬你胡說什么!”阿夏操了他一把,“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簡直快笨死了你?!?<br>
“我是叫的十哥我沒跟人學,”阿冬分辯說。 <br>
“都快笨死了你知道嗎,還不知道呢!” <br>
“阿夏!”十叔喊。然后他閉了一會兒眼睛,仿佛有個惡夢在他臉上很快地跑了一圈,之后他猛地睜開眼睛問我們:“今天想聽什么故事呀?”完全換了一副神情。 <br>
“神話的!”阿冬說,“聽那個耗子跳舞的?!?<br>
“光會聽一個,你都快笨死了。” <br>
“噓——”十叔說,“你們聽?!?<br>
一個男人輕輕地唱著歌從窗外走過去了,從鏡子里看不見他,聲音跟牛似的。 <br>
“他又去演出了,”十叔自言自語地說。 <br>
“演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去演出?”阿夏問。 <br>
“一到這時候他就走了,半夜里準回來。你聽他的嗓子有多好,是不是?” <br>
“他唱的什么呀?”阿冬問。 <br>
“我也聽不清,”十叔說,“他總唱這支歌,可我總也聽不清這歌里唱的是什么。” <br>
阿夏說:“我倒聽清了一句,好像是——‘你可看見了魔王’?!?<br>
“他的嗓子真是好,你說呢阿夏?”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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