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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學 十 年 (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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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學 十 年
林銳,1999年歲末
寫此文使我很為難,一是擔心讀者誤以為我輕浮得現在就開始寫自傳,二是擔心朋友們誤以
為我得了絕癥而早早留下遺作。
不論是落俗套還是不落俗套地評價,我在大學十年里都是出類拔萃的好學生。并且一直以來
我對朋友們和一些低年級的學生們都有很大的正面影響。這十年是一個從幼稚到成熟的過
程,交織著聰明與蠢笨、勤奮與懶散、狂熱與怯懦、成功與失敗。做對了的事可樹立為榜
樣,做錯的事可掛作為警鐘。我寫下經歷與感受,期望以此引導和勉勵無數比我年輕的學生
們。我資歷尚淺,既沒有哲學家的深遂,也沒有詩人的風華,不足以堂皇地育人,只能講一
些故事以表心愿。
我出生在1973年的春節,屬牛,是"牛頭"。父母為我起了很好聽的名字叫"林銳"。這一切暗
示著上天對我別有用心,將降大任于我,可是這時候上帝去了一趟廁所。天堂與人間的時差
如此之大,就在上帝大小便的幾分鐘內,我混混沌沌地度過了童年和少年,天才因此成為凡
人。
我小時候生長在浙江黃巖的偏僻山區。父母都是中學教師,由于山區師資缺乏,父母經常要
從一個山頭調到另一個山頭教學。我換讀過的小學的數目比我的年齡還大,沒有伙伴,也沒
有家的概念。我就象活在貨郎擔里的小雞,縮成一團,在高興或恐懼時至多"啾""啾"地叫幾
聲。我在讀小學與初中的8年里,既不聰明活潑,也不調皮搗蛋,確切地說象塊木頭,簡直
是我名字的反義詞。在學習上我沒有受過一次表揚,也沒有任何值得留念的人或事。無論我
現在多么努力都已無法追回失去的8年金色年華,好心痛!
我草草地并且稀里糊涂地在13歲時從初中畢業,無處可去。這下我發慌了,開始渴望學習。
我灰溜溜地離開山區,可憐巴巴地到一個比較好的鄉下中學重讀初三。我勤快得早晨4:30就
起來讀英語,腦袋似乎也被嚇開竅了,"數理化"學得很好,并且生平第一次在物理考試中得
了滿分。當我再一次從初中畢業時,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入了黃巖中學讀高中。
黃巖中學分農村班與城市班,我當然是農民階級。"階級區別與歧視"對我是相當有促進作用
的。我連任了幾年的衛生委員,星期六和星期天同學們習慣地把活留給我,我這小官當得有
滋有味?!段锢怼穼W得極好,有一種直覺幫我快速準確地解題,常常是老師剛把題目寫完我
就報出答案來。上物理課時我沒法講廢話,因為我一開口就是標準答案。
可惜我的文科成績極差。那時期盛傳"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們年少不懂事,糟
踏了學文科的好時光。我寫作文的最高目標就是不逃題,考試前我總是反復祈禱:我沒干過
壞事,保佑我作文不逃題吧!歷史考試時填寫"任課老師某年某月某日在我家鄉英勇就義",
比誰的成績更接近零分。更讓我沮喪的是,這些行徑都不是我發明的,我頂多是個跟屁蟲而
已,一點回憶時的自豪感都沒有。
我現在認為文科教育實質是素質教育,如果素質不高,男孩再聰明也難以成大器,當然也難
以吸引好女孩。
高考時我語文得了54分(是班里的中上水平),總分只比重點線高十幾分。我不敢報考好地
方,只好選擇內地。選來選去只覺得西安與成都兩個城市還不錯,我拿把尺子在地圖上一
量,發現我家鄉離西安的直線距離較短,于是就選了西安。老師們只聽說過西安交通大學比
較有名氣,但誰也不了解。我以為在西安交通大學是學習開火車、開輪船的,盡管我也很渴
望能開車開船,但考慮到自己的身材單小,就忍痛割愛了。我覺得西安電子科技大學的名字
很好聽,符合我做科學家的夢想,于是就報考西安電子科技大學(以下簡稱西電)技術物理
系。
上帝精神拌擻地從廁所回來,發現我已經上大學。也許他原先是把我安排在清華或者北大
的,但事已至此,干脆也就撒手不管了。他這一偷懶反而是好事,我在讀大學的十年中自由
發展,成了卓而不群的學生。
剛進西電,首先吸引我的是麻雀和饃。那麻雀滾圓滾圓的,簡直是會飛的肉彈。它們不怕
人,成堆聚集吵鬧,常讓我誤以為是沒有教養的一群雞。那饃又白又大,既不放鹽也不放
糖,既不象饅頭也不象包子。饃涼了后賊硬,據說有同學被樓上扔下的半塊饃砸中腦袋,當
場長出一個"肉包子"。最好笑的是人們把"饃夾肉"叫成"肉夾饃",那東西實在好吃。
西電原是軍校,作風嚴謹,校園并不華麗,生活有些單調。盡管我來自山清水秀的地方,可
我的確喜歡西電的粗獷與憨厚。有一天我看到一個新生寫的很肉麻的贊美西電的大字報,有
一句是"我踏上了東去的列車",我不禁笑掉牙。這一笑意味著"大個子欺負小個子"歷史的結
束,"小個子欺負大個子"新紀元的開始。
上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剛好碰上美國打伊拉克("沙漠風暴"行動)。那時全國都在談電子戰,
我們全校都是研究電子的,而且以軍事應用為主。在那種氣氛里,同學們都有很強的使命
感,并且被鼓動得信心十足。
一日,系主任視察早讀,偏偏有同學遲到。系主任喝問:"你為什么遲到了?"
"因為我來遲了,"同學毫不含糊地回答,昂然入座。
我在班里年齡最小個子也小,上課時就象猩猩堆里的猴子那么顯眼。由于我們是物理系學
生,第一學期的《普通物理》課程就顯得非常重要。系副主任給我們上課,他長得象葉利
欽,口若懸河,板書極快。象在高中上物理課那樣,我常在"葉利欽"剛寫完題目時就報出答
案。開頭幾次,"葉利欽"滿臉疑狐地掃視我們,好像是要抓住拔掉他自行車氣門芯的那個搗
蛋鬼。后來他在第一排發現了我,我倆樂得裂了嘴。課間候息時,"葉利欽"常坐在我旁邊,
乘他給同學們答疑時,我就用筆拔弄他碩大無比的手指,在他指甲上涂點什么。
在第一學年,我就象亂草叢中的野花那樣脫穎而出,倍受老師和同學們的關懷。就在我光榮
到感覺屁股都能綻放光彩的時候,發現了令我膽戰心驚的學習缺陷--不會做實驗。一進實驗
室,我就束手無策,渾身發抖。我相信大一的學生都有虛榮心,為了維護"最聰明"這個榮
耀,我完全可以掩蓋、躲避甚至偷偷地彌補實驗能力的不足。
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為了對抗虛榮的引誘,我夸張其辭地把"缺陷"告訴每一個我認識的
人,讓我沒有機會欺騙自己。
聰明的人并不見得都有智慧,他可能缺乏"真實"這種品質。雖然我是在碩士畢業的時候才立
下誓言--"做真實、正直、優秀的科技人員",但我在18歲的時候就已經做到了"真實",我必
定一生保持。
第一年暑假回家,得到一個驚喜:家里竟然有了電路實驗室!
因為我常在信中鼓吹自己實驗能力何等之差,"長此以往,下場將極為悲慘"。父母經不起這
種"恐嚇",教英語的父親將半年的工資連同"私有財產"全部捐出,每周到很遠的商品交易市
場購買電子元件以及器材,在家里建立了實驗室。父親很威嚴,我從小就怕他,但那個暑假
我一點也不怕他。我們一起做實驗,都從零學起,話不投機就用電烙鐵"交流",完全是同事
關系。后來,我的興趣轉向了計算機,家里的實驗室就由父親獨掌,繼續發揚光大?,F在父
親修理電器的水平在家鄉遠近聞名,學生們都忘了他是英語教師。
母親是數學教師,年輕時略有姿色,智力遠勝父親。當她與他在山頭的學校里相遇時,他一
頓熱情洋溢的飯菜就把她繳械了。我小時候家里很貧窮,家就象一條飄蕩的小船,父親劃
漿,母親掌舵。當我6歲上學時,母親就說:"兒子啊,你將來只能靠筆吃飯而不能靠鋤頭吃
飯。"小時候,母親怕我變狡詐而不允許我學下棋。盡管我在大學里已經相當出色,母親來
信總不忘叮囑"德智體全面發展"。她常用獨特的方式檢查我:
(1)看我是否變胖。如果我胖了,表明我懶了。因為勤奮的人沒有理由變胖。
(2)看我說話是否還快。如果我說話慢條斯理,表明我變笨了。因為腦子靈活的人沒有理
由說話不快。
我讀博士研究生時,母親的眉頭才舒開。她經常在師生中發表自由言論:"兒子的智力與性
格完全是我遺傳的,他爸毫無半點功勞。"
第三學期的主要課程是電路分析。電路題目常常很滑稽,當你滿頭大汗地解完方程時,答案
往往是零。我歸納了不少公式用于簡化計算,所以照樣能在老師畫完電路圖時報出答案。學
習是如此的輕松以致于我有太多的課余時間。
在課余我常做兩件有意思的事:
(1)我為學習較差的十幾名同學辦了補習班,給他們講課,改作業,出考題。我就象老母
雞那樣看護著一群小雞,使班長、學習委員等班干部形同虛設。我這樣做既提高了自己的表
達能力,又幫助了同學。這事不是老師叫我干的,是我自己的主意。
(2)我經常在宿舍里焊接電子線路,技藝漸精。我曾花了兩天時間,把磁帶盒做成能發
聲、發光的精美禮物,樂顛顛地送給一個女孩子??上Р痪煤笪颐陨狭擞嬎銠C,從此再也沒
親手做過好玩的東西。
上大學以前我根本沒見過計算機。在第四學期時我遇到了十年來最敬愛的老師周維真,從而
對編程產生了強烈的興趣。他教我們fortran語言,fortran語言對我沒有影響,影響我的是
周老師高尚的師德以及他在教學和科研中的敬業精神。我從他那里學到的是怎樣做人,怎樣
做學問。
很多計算機系老師改作業時喜歡打"√"或打"×"了事。周老師不僅把作業里的錯誤都找出
來,而且逐一評注"好在哪里"和"差在哪里"。為了不讓周老師過于勞累,全系同學有一個約
定:上課時不準吵鬧,否則別來;作業必須清楚,否則別交;提的問題必須有質量,否則閉
嘴。
fortran語言期末考試,我的卷面成績是97分,有個女同學考了99分。我當時官為課代表,
想不到被一個女生超過,甚為沮喪。可是報到系里的成績單上,我的成績是99分,那個女同
學是97分。我以為周老師搞錯了,跑去問他。周老師笑笑說:"你平時的學習表現,該得滿
分。不能因為考試中的一個失誤而打擊你的積極性,所以給你加2分作為鼓勵。而她一上機
就束手無策,要讓她知道考試成績高并不表示已經學好了,扣她2分以示警告。你本來就是
第一名。"這時又跑來一個"查"成績的同學,他得了59分,哀求周老師讓他及格。周老師
說:"你的試卷我看了好幾遍,的的確確是59分。而你平時的學習表現也不會超過59分。這
一分不能加,否則我會害你一生。"
在我這一級(90級),周老師至少為技術物理系教出兩名軟件高手--我和馬佩軍。我和馬佩
軍讀到碩士時已在軟件方面雄霸西電,計算機系學生毫無翻身之望。由于馬佩軍不好名利,
風頭讓我一人獨得。我離開西電數年后,余威尚在。可惜我和周老師相處不到一年,他便調
到北京信息工程學院。然而師恩的厚薄不在于時間長短,好的老師會讓人想念、感激一輩
子。
在上大學的前三個學期,學習如同表演,有趣而且輕松。自從第四學期學習了計算機課程,
我就有了新的追求,我多么渴望擁有一臺計算機,可以天天編程。如果挨一個巴掌能換取一
分鐘上機時間的話,我愿意每天挨1440個巴掌。如果非得加上一個期限不可,我希望是一萬
年。
我本科的專業是半導體物理,一二年級由系里負責教學,三四年級由微電子所負責教學。在
第四學期末,我央求系里把我推薦到微電子所參加科研,賈新章教授"收留"了我。我踏進微
電子所的那一腳,讓我從純粹學習轉向了科研,從"高分低能"轉向了"低分高能"。
我終于有了一臺286電腦,那個暑假我就睡在實驗室里,時時刻刻守著它,深夜里我一個人
沖著它發笑,一會兒蓋上布,一會兒掀開布,一會兒摸摸它的"臉",一會兒理理它的"辨
子"。我很快地完成了任務--設計一個"立方運算"的模擬電路,并且學會了c語言。
西電有個好傳統,每年冬季舉辦一次全校性的"星火杯"學生科技作品競賽。每屆都有六七百
件作品展示,低年級的學生看后無不熱血沸騰,躍躍欲試。我很希望能獨立開發一套軟件,
參加本屆"星火杯"競賽。賈新章老師是研究集成電路可靠性的,見我如此熱切,就讓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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