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線消失的井池.txt
字號:
有一片樹葉輕輕地掉在他的肩膀上。他低下頭,風在那一瞬間穿越過透明的背景。
天空無限蔚藍,是寂寞,又美好的,十八歲的藍天。
中午的時候學生都在山頂的一個平臺休息,所有人拿出便當在人工修出來的仿樹墩的椅子桌子上坐下來。
(8)
仔細看就會發現,平時在學校里不怎么打招呼的男生女生,竟然微妙而自然地分了組。這幾個人,和那幾個人,微妙地在一起。年輕的臉像楓葉一樣潮紅。風吹過彼此的肩膀,呼吸是帶著樹葉味的遙遠和懵懂。女生不小心粘在嘴角的飯粒,讓男生咽了好幾下唾沫,也沒能拿出勇氣伸手幫她抹掉。
是這樣,柔軟的,單純的,微微有些悲傷的青春啊。
顏徊的便當有點天方夜譚。四個像抽屜一樣大的便當盒被裝得滿滿當當。畢小浪和季節瞪圓了眼睛,倒是顏徊自己沒怎么當回事,用手撐著下巴,望著山下連綿成一片的紅楓,感嘆著說:“青春就是這樣青澀而又甜蜜的旅程呢……”
季節和畢小浪同時掉了筷子。
“饒了我吧……”
吃完飯之后,畢小浪提議玩國王大冒險。顏徊抬頭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其實心里早就看破了他那點淺薄的所謂的心計。看畢小浪被自己看得有點臉紅,于是他也就順水推舟地做了個人情,說:“好啊,抽到一起的人要互相親一下哦。”
四人牌局。親吻游戲。
第一把季節和秦鑰抽到了,女生之間本來就親昵,于是雖然季節抱著秦鑰的臉蛋狠狠地親了一大口,可是依然不會讓人覺得過分,倒是季節微微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和秦鑰并不是很熟。
第二把的時候,畢小浪和秦鑰抽到了一起。顏徊和季節笑瞇瞇地看著畢小浪,畢小浪反倒沒了勇氣。最后是秦鑰主動地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讓游戲得以繼續。那一瞬間,畢小浪迅速紅起來的棱角分明的臉,在季節的瞳孔里定了格。像有一個隱身的攝影師,在那一瞬間按下了快門,焦距清晰地聚攏光線,在視網膜上鑿出了痕跡。
第三把的時候,是季節和顏徊。畢小浪格外起勁地起哄著,可是季節卻變得不好意思了。雖然平時和這兩個男生不分性別地打鬧已經成了習慣,可是,要真的和他們親吻,卻突然變成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于是季節想要耍賴地混過去,顏徊也笑著擺著手抵賴。不過畢小浪哪會那么輕易地放過兩人,于是一直叫著鬧著,又習慣性地盤著長腿坐到了桌子上,裝出一副可愛的神情:“可惡!人家很期待呢!嗯!”
可是就在季節還在連連擺手企圖蒙混的時候,時間突然像是定了格,眼前還是畢小浪裝可愛的樣子,而臉頰上卻是嘴唇柔軟的觸感。男生銳利的氣息驟然靠攏,讓季節幾乎失去平衡。被一雙手環過肩膀,有胡茬微微摩擦著臉。脖子上有來自男生校服的銅扣冰涼的觸覺。
世界像是突然失去了光線。視網膜上突突地跳動著紅色的亮點。
時間突然放慢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一切搖晃成慢鏡頭,畢小浪看著眼前親吻著的兩人突然哈哈大笑,可是隨著兩人的親吻持續,那笑聲就慢慢變得斷續,繼而微弱,然后聽不到聲音,只剩下那個笑容的輪廓凝固在嘴角。
其實就連畢小浪自己也不明白,在那樣一個瞬間,在秋風從頭頂上橫掃過互相戀愛著的人的時候,在看到瞪大了眼睛滿臉通紅的季節和閉著眼睛睫毛微微發抖的顏徊的時候,自己的內心,為什么會有那種情緒。
會有那種,類似將一瓶叫做悲傷的顏料,打翻在另一瓶叫做幸福的顏料里。混合著顏色,微微地發酵著。
那種情緒,是該叫做悲傷,還是叫做幸福呢?
還是說,幸福到,甚至微微感覺到悲傷了呢?
游戲在第四把結束。因為抽到的人是畢小浪和顏徊。無論兩個女生怎么起哄,畢小浪就是不肯就范,張牙舞爪地揮著手說,不要啊:“兩個大男人親什么親哪,少惡心啦。”
顏徊笑了笑,把牌丟回去,攤了攤手,說:“那就不玩啰。”
黃昏的時候起了比較大的風。每個人在風里都被吹得略微顯得模糊。頭發張牙舞爪飛來飛去。男生的白襯衣在風里被翻得嘩啦嘩啦響。
空氣里微微地出現像是舊電影中那些發霉的斑點。
顏徊輕輕地哼著歌。季節躺在草地上,聽得出還是那天晚上在教室里哼的那首歌曲。
奇怪的是畢小浪也會唱。兩個男生哼出了若有若無的和聲,在漸漸昏黃的天色里,聽起來無限地溫柔。是特有的,年輕的男孩子獨有的磁性。帶著治愈師魔法般的聲音。
風聲四下里出沒,填滿襯衣的縫隙。頭頂的天空流云疾走。風把黃昏吹得無限漫長。
“鉛灰色的大海,是我們的大海,連接著暗藏的世界。”
“那被喚做戀人的時間,嗯” ,“封存在一顆微小的星塵里,嗯,那是什么呢?”
“嗯,那是什么呢。”
——嗯,那是什么呢?
季節曾經在書上看過一句話,是說,我們曾經的愛情,有一段一定會失敗,是我們單薄的青春里,一定需要有這樣一段失敗的感情,來教會我們更多的事情。
(9)
所以,看著面前沉默不語的畢小浪,季節也說不出是什么樣的心情。
腦海中還是圣誕節前他幸福的樣子。在他家里的時候,他從書架上抽出厚厚的一沓彩色全銅版紙印刷的雜志。幾乎都是他買的游戲攻略。在一起這么久了,季節自然也知道畢小浪是個游戲狂人,這些雜志每出一期他就必買,而且寶貝得像是銀行存折一樣,幾乎碰也不要別人碰。
季節看著他一本一本地從書架上抽出雜志,于是有點疑惑,“你要干嗎?”
“賣掉呢,”拍了拍雜志上的灰塵,畢小浪回過頭來,“這樣裝幀精美的書,似乎能賣個不錯的價錢。”然后用手比畫了一個勝利的表情,“哦也”。
“上帝。你想干什么?”
從凳子上跳下來,畢小浪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頭,說:“圣誕節快到了,我想買個……戒指……嗯,買個戒指送給秦鑰,順便也正式向她表白一下哈。可是錢不太夠啊,雖然已經從上個月開始存錢了,不過,似乎還差一些呢。”
畢小浪撓著頭發,看著季節,突然問:“你有東西要賣么?要么你也賣點借給我好啦。我一定加利息還給你。”
眼前的畢小浪笑容是那么的溫暖,看得季節有點微微地眼睛發紅。很多復雜的情緒在心臟的各個角落出沒。以前,季節從來沒有覺得畢小浪會是對女孩子這么用心的一個男生,印象里依然是那個在公車上口無遮攔的傻瓜一樣的討厭鬼。
季節說:“那你向顏徊借啊,他應該有吧。”
畢小浪敲了敲她的頭,說:“別傻啦。哪有為了給自己喜歡的女孩子買戒指而去找另一個男人的啊。”
季節翻了個白眼,“你不是老說我是男人么?”
畢小浪低下頭,眼睛對牢季節的臉,伸出手指在她面前搖了搖,語重心長地說:“季節,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名字縮寫是那個,而真的就以為自己有那個東西哦。”
季節差點背過氣去。
眼前似乎還是那個抱著一堆雜志在自己身后大笑的畢小浪,可是呢,兩條濃濃的眉毛已經皺在了一起。
已經快要十點了。井池也漸漸安靜了下來。白天喧鬧的街道在晚上恢復了寧靜。
爬山虎在冬天已經全部枯萎了。剩下那些在夏天里蔓延了幾乎一整條街的藤蔓依然貼在墻壁上。像是干涸的脈絡。干枯的葉子被風不斷地吹下來。在街道上被風趕著朝前打著滾。
晚自習下課之后,季節乘車回家,順道去顏徊家拿那本剛剛在晚自習的時候聊到的笠井步的畫集《戀字宴》。結果剛跨進玄關換了鞋,顏徊的手機就響了,是畢小浪打來的。
顏徊接起電話就問他:“你今天怎么沒來上課?你已經消失一天了。”
電話里的聲音嗡嗡得像得了重感冒一樣,也聽不怎么清楚。
于是顏徊也沒多說,就說“我來找你吧” ,然后掛了電話。
拿了畫集后季節和顏徊出了門,朝著井池街的冰冰樂走過去。
冬天的傍晚很冷。季節把帽子又往下拉了拉。
爬山虎的葉子在腳邊打滾。路燈照出兩人的影子。拉長。縮短。再拉長。
季節突然想起曾經看到過的話。說人生就是一個重復的圓,你一定會重復曾經讓你快樂的點,也一定會重復曾經讓你悲傷的點。永無止境。
畢小浪坐在家門口的石頭凳子上,雙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腿朝前面伸著。看到顏徊和季節走過來,就抬了抬手,動了幾下手指算是打過招呼。
不知道為什么,顏徊突然覺得他很孤單。
三個人并排坐下,路燈螢綠色的光從頭頂上灑下來。
“我今天……”畢小浪吸了下鼻子,像是感冒了,“去了杭州呢。”
季節和顏徊都沒有出聲。只是陪著他一起發呆地望著街對面的長滿爬山虎的墻壁。燈光里有很多的飛蛾。鱗片隨翅膀四下擴散。
是因為畢小浪知道她喜歡玩游戲RO,所以答應幫她買RO的周邊玩具,她喜歡那個波利的抱枕他是知道的。可是在這里的活動時間卻被他忘記了。后來去網上查到杭州今天還有最后一站,于是早上就乘火車過去了。可是卻忘記了她要的是紅色,買了個綠色的回來。
臉上有微微冰涼的感覺,季節抬起頭,似乎覺得下了雪。可是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天空中又沒有雪花。
“她很生氣,她說我一點都不在乎她,她說我根本從來沒認真地聽過她說的話……可是,我真的只是忘記了……”
刻意控制得很平靜的聲音,卻還是讓人聽得出有些哽咽。
風聲在深夜的街道上空曠地回蕩著。
顏徊站起來,走到路中央,來回走了幾步,然后又停下來抬起頭望著路燈。沒有說話。過了會兒,才回過頭來,望著他說:“忘了吧……我是說,你最好把這些忘了。”
(10)
畢小浪抬起頭來,眼睛有點濕潤的藍色。他說:“你說,我怎么會是這么笨的一個人呢?我很難過的……是真的很難過的……覺得胸腔里亂糟糟的一團……”
他剛說到動情的地方,就停住了,他帶著一臉驚訝無法相信的表情望著街的對面,顏徊和季節也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然后就覺得這畫面有點太震撼。
因為街對面,一只貓扶著墻吐了……
畢小浪一臉“我的上帝”的表情,說:“不至于吧!我說得有那么惡心么?”
顏徊陪季節在街口的車站等著回家的末班車。
晚上這條路上的車很少。偶爾過去一輛。燈光從兩人安靜的臉上掃過去。
?? 快捷鍵說明
復制代碼
Ctrl + C
搜索代碼
Ctrl + F
全屏模式
F11
切換主題
Ctrl + Shift + D
顯示快捷鍵
?
增大字號
Ctrl + =
減小字號
Ctr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