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她福大命大！十天前差點住進黑店，而后被一個斯文的中年男子硬是拖了出去，直到上了馬車，連夜趕路之后，中年男子才告知車上所有乘客，那家野店專做謀財害命的勾當(dāng)！大夥正在驚懼不已時，彷佛應(yīng)了那中年男子的話，馬車后頭傳來馬蹄聲，正是那野店的伙計，想趁郊道無人時打劫行搶！
　　杜冰雁當(dāng)場嚇傻了！她沒想到世上真有這種事！她還算是堅強的了，沒有尖叫也沒有昏倒，同車的一個書生就是先尖叫再昏倒，死摟著家當(dāng)不放的縮在一角。
　　而車上幾個孔武有力的莊稼漢與武夫為了自身的安全，便跳下車與那些人卯上了，全力一拼尚有勝算。
　　當(dāng)時車上唯一從容以對的人便是那中年書生打扮的人。氣定神閑的翻看他手中的書，似乎不擔(dān)心真有人上前打劫。
　　同坐馬車有數(shù)天了，杜冰雁知道這人懂醫(yī)術(shù)，因為他曾幫馬車夫治療疾病。他的長相瘦削溫文，在閑聊中只說要去甘州的晾馬城工作。那是最前線的地方呢！最重要的，她也正要去晾馬城！
　　那人叫風(fēng)予逢，他的行李中全是藥材，似乎也對她特別有好感，相當(dāng)關(guān)照她。大概因為她是車上唯一讀過書，并且對醫(yī)藥有高度興趣的關(guān)系吧！
　　后來土匪被打跑了，風(fēng)予逢替那些掛了小傷的人包扎上藥，也一邊教了她一些簡單的醫(yī)療常識。
　　馬車只路過涼州，不入甘州。所以三天前她與風(fēng)予逢便下了馬車，改騎馬匹行往甘州。
　　“你還好吧？杜小弟？”風(fēng)予逢策馬在前頭，回過身問著。相當(dāng)明白他這瘦弱的身體似乎連騎馬也不行，更別說風(fēng)吹日曬了。
　　“我很好，風(fēng)大哥，謝謝你。”杜冰雁連忙應(yīng)聲。近日來他們已培養(yǎng)出亦父子亦朋友的關(guān)系，加上目的地相同，關(guān)系益加緊密了些。也許真的是老天在幫助她吧！二十天來，她一直在想要如何來到甘州，如何見到袁將軍，如今一切都不是問題了！風(fēng)予逢是受徵召的軍醫(yī)！而且是最核心的那一個！
　　跟著他，要進入軍隊簡直太簡單了！那么，如果要見到袁不屈就不會太困難了是不是？
　　風(fēng)予逢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但體貼的沒有多間，只是淡淡道：“你是個不錯的孩子，勤學(xué)又認(rèn)真，就當(dāng)我的徒弟吧！相信軍隊中會需要更多的醫(yī)療人才。”
　　戰(zhàn)爭是多么遙不可及的字眼！血腥與廝殺怒吼交織成的天地，光由想像便讓人感到驚心。而今，她也將見識到了！而，那個在沙場上建立卓然功跡的大將軍，那個長期在殺伐中生存的人……會是怎生的一個模樣？直覺的每思及此，心下便打了個寒顫……至少，那不是她的問題！只要事情解決了，李玉湖才是他真正的妻子。而她，該回到齊家，準(zhǔn)備當(dāng)一個寡婦了。是的！袁不屈殘酷與否并不是她的問題，她不必為此而駭怕！
　　“如果沒有意外，天黑之前咱們就可以趕到晾馬城。”
　　“呀？這么快？”總以為晾馬城是怎么走也走不到的，想不到居然天黑之后便可以抵達！杜冰雁心中輕輕一悸，有著些微的惶恐。
　　風(fēng)予逢呵呵笑著，忍不住再回頭看著她年輕又俊俏非凡的面孔，好一張麗人的容顏！只可惜錯為男兒身，否則真不知會怎生的傾城傾國了！
　　“天下何等遼闊，前些天你不還在問是不是已到天下的盡頭了？天下是沒有盡頭的，但再遠的路程總有一定的終點！晾馬城近在咫尺了！甘州唯一大城，邊界重地，目前十萬鷹軍駐扎的地方，可以想見是多么有氣勢了。”
　　“是呀！看到那么多披戰(zhàn)甲的武士，再怎么說也嚇得人心惶惶了！”她輕撥開斗蓬一角，讓眼睛可以看得更遠些，襲人的熱浪逼得她滿身大汗！得有多大的耐力才能在這種地方存活呢？
　　“很快你就會習(xí)慣了！鷹軍是出了名的紀(jì)律森嚴(yán)，不會仗勢欺人、掠奪百姓。所以朝廷一徵召，我便即刻啟程了！能與威武蓋世的袁將軍共處，真是件愉快的事！”
　　從風(fēng)予逢的言談間，杜冰雁能感受到他對定遠大將軍的推崇。不過，在她心目中，武夫就是武夫，粗魯蠻橫，殺人如麻，再怎么說也無法讓人欣賞。
　　“我只希望戰(zhàn)爭能早日平息，殺戮畢竟是野蠻的事，學(xué)來一身歧黃之術(shù)，可不希望盡在打殺中奔走。”她看向天際，灼熱的天空沒半朵云彩，也無一絲微風(fēng)，空氣像是凝結(jié)了似的，連呼吸都感微微的難受。一身密不透風(fēng)的衣著常是汗?jié)窳酥笤傺杆俦蝗展鈺袂~角垂下的汗水未落人黃沙中，便已化成一道輕煙！呀！這磨人精神、可怕的灼熱！她居然可以挺過這些天，全是因堅強的心志在硬撐。她沒有很好的體力，卻有無可摧毀的耐力。當(dāng)然，有風(fēng)予逢做伴與正確的指引更是心頭一大定心丸。
　　“你討厭戰(zhàn)爭，卻硬要來晾馬城，我始終不明白是何原因。”
　　“我來找一個人。”她有些心虛的垂下頭。當(dāng)然不能說是來找那個她錯嫁的丈夫。那根本是外人無法理解的荒謬情形！到時若解釋不成，只怕給人當(dāng)瘋婦看待了！何況她深深記得自己正女扮男妝。風(fēng)予逢是個溫文明理的好人，可是現(xiàn)在仍不是坦白的時機。
　　幸好，他也不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他只是笑了笑，看出了他的不愿多談。改了個話題：
　　“揚州地靈人杰，好風(fēng)好水，才出得了小兄弟如此豐神如玉的人品了！改日應(yīng)當(dāng)叨擾一趙揚州長個見識。只待戰(zhàn)事平息了。”
　　“過獎了，風(fēng)大哥。來日若來揚州，小弟必定盛情款待。到時必讓您大開眼界，小弟這等拙劣表相，不值一曬。”
　　他對自己容貌的推崇直叫杜冰雁心中七上八下，也幸好一般人對江南人的觀感都是柔弱質(zhì)美那一型，是男是女很難定論。誰教古代有宋玉、董賢之流，美麗得讓女人大為失色。所以她的“女相男身”讓風(fēng)予逢這個未曾去過江南的人沒有任何疑心。
　　談?wù)勛咦唛g，時間輕易的打發(fā)掉。果不出風(fēng)予逢所言，夕陽開始沒入地平線時，遠方隱約可見一座城池，上頭飄揚著大唐的旗幟，晾馬城終于到了！
　　二十來天的奔波辛苦，完全讓另一種情緒所取代。心中有種惶然不安，卻又像若有所待。
　　她一直告誡自己，也深深明白袁不屈是李玉湖的丈夫，與她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可是，這番前來，心中所產(chǎn)生的忐忑，卻沒有那種置身事外的瀟灑。似乎是——將袁不屈當(dāng)成自己丈夫來看待似的，有一絲絲期待，有一點兒駭怕，迫切想看到那人是何模樣……
　　袁不屈是好是壞與她不相干的，可是……若是他不能諒解這件事情，執(zhí)意降罪所有人，那可要如何是好？她好怕事情不能圓滿解決。想必他已知道將軍府中發(fā)生的事了吧？可以想見李總管會將她說得如何不堪！那人……理應(yīng)正在氣頭上吧？妻子逃跑是何等臉上無光的事！她能這么貿(mào)然的跳到袁不屈面前將事情原委說明嗎？要是得不到諒解該怎么解決這事？也許她該先觀察那人的人品再下決定會妥當(dāng)些，是不？
　　惶惶然的心，沒半點主意；反正，她是沒有退路了！加上她身上的盤纏幾乎用盡，此刻想回頭也回不了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她拿了將軍府內(nèi)的一塊玉牌，是袁不屈放置在書房內(nèi)的一塊授印。她不是打算用它來典當(dāng)銀兩，也不打算作威作福；雖說錯嫁入袁家，到底她目前的身分是袁夫人沒錯，取了一塊玉牌不算偷竊行為，卻仍在她心中留下陰影。她取玉牌只為了在他日面對袁不屈時，有足以取信他的物品，可以印證她是入門他家的女子。不然，擺在新房中多的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她可是絲毫未動。一路上的盤纏皆是她典當(dāng)?shù)綦S身首飾，方能成行。李玉湖的嫁妝貧乏得可憐，只有幾套中性衣服讓她可以扮男裝出門，這也再次證明了李升明的小氣與吝嗇。十來盒嫁妝內(nèi)絲毫找不到值錢的東西，卻獅子大開口的向?qū)④姼它S金白銀伍仟兩這般天價！也難怪府中上下對李家大大不滿了。想必也因此，袁不屈對李玉湖產(chǎn)生更大的恨意……
　　那么，一旦將來她與玉湖互換回正常的軌道后，那個開朗活潑的女孩是否會受到無情的折磨？直到悲苦取代了她周身的光芒？然后含悲而終？不自覺心中升起罪惡感……杜冰雁抿緊了櫻唇，無論怎么做，早注定了是二場悲劇，她居然還有精神來擔(dān)憂那個愛笑的少女將來會有的命運！那么，她呢？她自己的將來又好到那兒去？唉……要到什么時候她才能多想想自己？想幫助別人，卻又無能為力，不過是徒惹憂心而已。她已經(jīng)自顧不瑕了，如果此番前來無法使事情圓滿解決，后果將是無法想像的混亂……
　　“呀！有人來迎接咱們了！”
　　風(fēng)予逢的笑聲喚回了杜冰雁的心思，她愕然的看著北方城門內(nèi)奔馳出的三騎人馬。
　　身穿黑襖，肩披鐵灰甲胄，胸前系結(jié)十字甲，胸口上的圓形護盔在夕陽下閃閃發(fā)光；背后的大紅披風(fēng)飛揚在黃沙中，坐姿威武，風(fēng)范卓然。兩肩的披膊明顯可看出成鷹頭狀；是鷹軍的武士，人人贊揚的鷹軍！
　　即使連對軍人向來沒有好感的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些軍士威武得讓人肅然起敬。
　　那三騎人馬俐落的在他們面前勒馬，為首那男子有著一張愛笑的面孔，直對風(fēng)予逢叫嚷著：
　　“風(fēng)老！您可來了！我還當(dāng)您打算當(dāng)游俠行走江湖不再出現(xiàn)了呢！想必這次朝廷費了好大心力才找著您吧？眾兄弟可有福了！”
　　“好說！好說！”風(fēng)予逢拱手道：“有勞沙校尉大人出門迎接，風(fēng)某受寵若驚！”
　　回應(yīng)他的是爽朗的大笑聲，果真是個愛笑的男子！
　　“客氣，客氣！風(fēng)老真是太客氣了！咱們共事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倒變得生疏起來，局限在這繁文褥節(jié)當(dāng)中客套！累死人了！要念些文縐縐的詞兒，找我爹去吧！他老正悶得慌哩！剛剛你們在十里外就有信鴿來報，算一算早該到了！想不到您老反而慢了腳程，看來真的是老了！”
　　風(fēng)予逢笑道：“不可憐我這把老骨頭，也得體恤一下我的小徒弟！人家一介江南文弱書生小娃兒，總不比你們這些鐵血大個兒！來，我來介紹，他叫杜冰，十八歲。杜小弟，他就是當(dāng)今袁家軍中首號大將，沙平威大人是也！其父沙紹便是當(dāng)今朝廷第一謀士。”
　　“沙大人。”她點頭為禮，拱著雙手，卻迎視到沙平威不避諱的驚艷眼光。
　　“嘩！杜冰，你生成男兒可真是糟蹋了！”沙平威久久才吐得出氣，一出口便是直言無諱！勒馬更近于她，張大眼猛看著，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上找不到一絲絲瑕疵。
　　杜冰雁尷尬得不知如何開口才好！堂堂的校尉大人竟似個大孩子，她會喜歡這種坦率的人，卻無法相信這樣的人居然會是一個將領(lǐng)！他身后那二位部下看來威武多了。
　　“好了！平威，別嚇著小孩子了！你爹常說你要是有將軍一半的沉著，就能獨當(dāng)一面成大事了！”
　　沙平威揮著手。
　　“我只要在沙場上沉著使成，平常老押著死板臉，多嚇人呵！袁大哥已經(jīng)沒藥救了，天生的威嚴(yán)。我呢，再說吧！”看了下天色。“快點進城吧！袁大哥原本預(yù)料您二天前就該到達，昨日兩軍打了場小仗，我方有五十來人輕重傷。袁大哥管那七個大夫叫膿包，太需要您來好好L辜。平威，別老夸大來嚇小孩子。”說到最后，倒怪罪起沙平威了。
　　沙平威笑了笑，開始領(lǐng)馬前行。
　　“先讓他適應(yīng)一下總是好的。免得他看到將軍本人會嚇掉半條命。將軍的威名其來有自，別期望他長得慈眉善目使成。”
　　這么說，袁不屈真的是個可怕的人了？
　　望向越走越近的晾馬城，她的心頭沉甸甸的無法明朗起來……她可有勇氣去面對一個形貌兇惡的男人？
　　也許是看出了她對將軍心懷懼意，風(fēng)予逢將她安排在藥房工作，不必面對任何人，又可專心學(xué)習(xí)醫(yī)藥知識。三天了！她該對這種體貼安排感到欣喜，但是她也心急；見不到將軍本人，那她千里迢迢而來又有何意義？即使是她身處軍帳中，在戒備森嚴(yán)的情況下，要見到將軍簡直難如登天！每個關(guān)口都有管制，都有口令，尤其在近將軍帳房那一帶，連一只蚊子也飛不過去，除非將軍有特命，不然誰也過不了那關(guān)口，連求見也得不到通報。而她所處的營區(qū)又與將軍帳營隔了個五、六公里，屬大后方。她只能每天看書與磨藥，心急得不知如何才好。而戰(zhàn)爭還沒到全面交鋒，每天就有大小不一的戰(zhàn)況；風(fēng)予達若沒有出任照料受傷兵士的任務(wù)時就對那票小軍醫(yī)們行再教育；也為了怕將來人手不敷使用，空閑時也教士兵一些簡單醫(yī)術(shù)。而她，就對著大批藥材研磨，以防將來有大量傷亡時能派上用場。
　　到底，她仍置身于戰(zhàn)爭中了！再怎么的反對殺戮，又那能說脫身就可以走人？
　　常會來找她聊天的是那個有雙重性格的沙平威。私底下，他愛笑爽朗得像個大男孩，一旦披上了戰(zhàn)甲，他就是個嚴(yán)峻威武的校尉大人；他將他的身分分得很清楚，而他愛找她的原因很簡單，他對江南人也起了莫大的好奇，直問她有沒有姊妹待字閨中的。她直笑著不知如何安撫他的失望才好，只能安慰他，江南美女多，隨手一抓就一把，即使她沒姊妹也無所謂。
　　得等到什么時候她才能見到袁不屈？或者，她何時才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那樣一個男人？一個人人敬若神秘的將軍是何等的可怕？她開始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不夠堅強。
　　四更過二刻了——她摸黑出了帳營。位處在大后方的好處是沒有巡役會到這邊來；而帳營后方二十尺處有一條溪，可以讓她充份洗滌自己而不怕被人瞧見。這邊是一個死角，在四周大帳的護衛(wèi)下，不必?fù)?dān)心有敵人會潛進，所以她住的地方最安全；而士兵們也給了她與軍醫(yī)們最大的方便，很少來打擾他們。這才使得她可以每天藉著夜色的掩蓋而得以沐浴身子并且清洗衣物。
　　會有機會的！她安慰自己。一旦心情不再懼怕，她就可以坦然的面對將軍……唉……袁不屈……這么個剛硬的名字當(dāng)然會是強硬的人了！
　　漫步到溪邊，她心不在焉的解下頭巾，任一頭緞子似的黑發(fā)披瀉而下；今夜月光皎亮，映得溪水瑩光點點。然后——她圓瞪著杏眼，在她能驚呼出口前，一雙有力的手臂已將她抓住落入溪中，鐵扇似的大掌捂住了她呼不出聲的櫻唇。她已完完全全被箝制在赤裸堅硬的胸膛中了！
　　老天！這地方有人！在溪中有個赤裸的男人！而……她的女態(tài)畢露……她只著中衣，沒有綁好胸衣……她的身子被密合的擠壓在陌生男子懷中……天哪！他是誰？她雙手被他一手合握在背后，身子完全動彈不得……
　　“你是誰？”冷凝人心的低沉聲音由他口中逸出，充滿了無法輕忽的威嚴(yán)。
　　高大的男子將她格開一點距離，她的背抵著岸邊，仍被他箝制得動彈不得；彷佛料定她不敢高聲呼叫，所以放開捂著的手。
　　她的全身盡濕，白色的中衣在濕濡中勾勒出她渾圓的胸部，纖細的腰枝。隨著水漂浮的下身出賣了她修長雪白的玉腿。而她美麗的面孔慘白如雪！她看到了一張輪廓分明、粗獷的面孔，夜色下無法看得太分明，但那嚇人的氣勢已足以使人昏厥而死，加上那一雙可怕得像是可穿透人心似的雙眸，教人從心中泛起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