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生只為你.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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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青云一向討厭雷拓。
大概是因為身分的懸殊──她的父母在雷家幫傭。
大概是因為他太優秀──他老是名列前茅;她也是,只不過得從后面倒數過來。
再者,也許是因為他太受歡迎,所到之處無往不利;她也就不必再錦上添花,加入捧他的行列中。所以她堅持反方向的理念──排斥他、唾棄他、貶抑他──均衡一下,以免他被捧上天,忘了他自己是誰。
因此種種,江青云永遠記得今生今世將以唾棄雷拓為首要目的,至死方休!
羅馬豈是一天造成的?積怨成仇,積雪成霜,想要她不討厭他都難!反正,她討厭他的程度已經到看也不看他一眼,就算有時不小心撞見時也會當機立斷的下巴朝天,轉身就走。
很不幸的,從幼稚園到國中那一段時間,他們不僅同校,而且還同班。直到雷拓考上全臺灣最好的男子高中北上就讀后,才得以結束這一段“孽緣”;而她也運氣不算太壞的撈到一所名不見經傳約三流高職,南下住宿就讀去了。
后來,他出國,她混到二專畢業,出社會。她仍不時牢記她今生今世最討厭的人就是雷拓。因為她實在找不出什么好理由可以使自己不去討厭他!
看來老爸老媽是打算賴在雷家頤養天年了!
江青云端著一碗泡面,坐在雷家大宅后面的傭人宿含門口臺階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解決她的早餐兼午餐。
上一代有什么恩怨糾葛她不太清楚;只知道她那老實得過份、近似弱智的老爹曾經因為祖父生病缺少醫藥費又告貸無門,只好呆呆的捧著房契、田契向地下錢莊借了錢。也不知道契約是怎么定的,一筆小小的金額竟然可以在數日后滾成一筆天文數字!抵押的房契、田契賠上了都不足以償清欠款。流氓地痞三天兩頭的到家中恐嚇威脅;老實的父母甚至連逃跑都不會,就只待在家中,愁云慘霧的淚眼相對,除了走投無路,還是走投無路。幸好,雷家—
—原本江家的地主出手相救了!
從此以后,父母對雷家更是感激涕零,只差沒立個什么神主牌位之類的東西來早晚三炷香,天天膜拜叩首。而她那天生無大志,只求安定的老爹理所當然的就當起雷家的司機了!
加上雷家給的薪資相當優厚——據說合計下來比種田還好賺——所以她老爸老媽也就賴著不走了。
雷家還真是有錢。她父親當司機,母親當管家,另還有一個園丁與一個廚師。現今社會里,若非大富人家,那來這種排場?有錢絕非過錯,但是江青云卻因此而更加討厭雷拓了。
“汪!汪!”一只毛色黑亮的半人高狼犬跑到她腳邊殷勤的吠叫,諂媚地搖尾討好。
是邱比特——雷拓的父親送給雷拓的生日禮物;而雷拓居然給它取了個惡心巴啦、無聊至極的名字!
“滾一邊去!你這個狗東西!”她罵著。但邱比特直撲上來,不斷伸舌頭舔她的臉,癢得她直笑。這狗東西顯然不懂得看人臉色!
雖然一再告誡自己它是雷拓的走狗,一定要恨屋及烏的連帶討厭它;可是邱比特老愛不知死活的接近她,對她又舔又諂媚,叫她想找時間培養恨它的情緒都來不及。
“不要啦!別用你的口水洗我的臉——好啦!好啦!我分一半給你吃嘛,別舔我了!”
實在被口水淹沒得快斷氣了,江青云只好妥協,高舉白旗的獻出她的早餐加午餐,從屋內找出一個盤子,撈了些面條給它。
邱比特興奮的擺動尾巴,對她感激的叫了兩聲,才低頭吃起來。不知道它的主人是怎么當的!看它那吃相,活像被餓了三天三夜似的。她拍了拍它的頭,再度端碗仰首喝湯;眼光不經意一掃,猛地,發現不遠處一個挺拔的身形向她這邊移走了過來。含在口中的一口湯險些噴出來,匆忙吞下,站起身子,沒好氣的準備往屋內走,假裝根本不知道有人走過來。
可惜天不從人愿;而且那人顯然是還沒學會察顏觀色。看到她視而不見的態度,有點自知之明的人都該轉身而去,但他竟然還開口叫她!
“青云。”聲音很近,發自她身后一公尺距離以內。江青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溫溫的拂動她發梢。
這個討厭鬼怎會挑今天回家?她千探聽,萬探聽,才知道今天他不可能在家,是她拿錢回來的黃道吉日!顯然她將黑煞日看成了黃道吉日。這個家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可以回來,為何獨挑這一天與她沖撞——哎!笑話!這里是他家耶,他回來是天經地義的事,他為什么不能回來?可是,心中另一個反叛的聲音又道:他的人明明在維也納,據說沒有回國的打算,怎么會突然出現?這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如果知道他會回國,她說什么也不會再走入雷家一步——可是……唉……
很無奈的,她轉身,努力偽裝出一個假笑。
“哎唷!真是巧,你回國了,我都不知道呢!”即使不是因為雷拓,她也極不愿與雷家的一草一木有所牽連,更別說踏入雷家的土地了。
在雷家的土地中,她的身分永遠是低人一等的傭人的女兒,要對主人奉若神明,必恭必敬不能有所違逆。從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次因為她對雷拓出言不遜而遭到父親大人打手心——這一點當然也得列入討厭雷拓的重要因素之一。
嚴格算起來,他與她有十年沒見面了;與他在十年之后有機會面對面,就免不了一番比較端詳——看他與十年前那少年有什么不同。
雷拓,富裕的家境給了他一股貴氣與卓越不凡的才能,加上浸淫音樂世界多年,他的氣質是優雅又脫俗的;這也使得原本就端正出色的面孔多了份濃濃的藝術氣息,益顯俊美。承襲了其母的藝術細胞,雷拓在高二那年毅然放棄高中學業,轉到維也納研習音樂。據說他是前途頗被看好的歌劇創作者,在畢業巡回演出時,導過幾出歌劇,創新的手法深受樂界肯定。正要展露頭角之時,卻突然銷聲匿跡,不為什么,只因他是企業家的獨生子,必須承襲家業。三年前轉往美國哈佛修習工商管理,算是和歌劇界劃清界限了。
他有一張儒雅白凈的面孔,全身乾凈得不像話,好像專生來比較她的邋遢似的。他的頭發有一些自然卷,卻不曾有過凌亂,非常服貼又柔軟。身上那一套白色休閑服,非但沒一點灰塵在上頭,筆直的摺痕挺挺的也不會散開,看起來像櫥窗里光鮮亮麗的模特兒,找不到一丁點瑕玼可以挑剔。而他的脾氣看來仍是好得不像話,永遠是天使般和煦的面孔對人,上揚的唇角,溫柔似水的目光……
偽君子!江青云在心里偷偷罵他。
“江叔說你回來了,我來看看你。”他笑著,一雙墨黑有神的眼在陽光之下晶亮閃耀,像一團火焰。
“來看我做什么?沒有多長一個眼睛也沒有少一個耳朵,至于沒有變好看倒是對不起得很,教你失望了。不過沒人叫你心存希望!”她坐回臺階上,吃她邊沒吃完的泡面。
而那個雷拓,死不要臉的!竟然也敢與她挨著坐在臺階上,真是紆尊降貴呀!也不怕弄臟了他那套雪白的休閑服!
她生平最討厭有人與她太過接近。人與人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是一種禮貌;尤其男女之間更要牢牢記住安全距離以求自保。雷拓的挨近,更是讓她全身上下爬滿了不對勁的感覺,難受透了!
雷拓身上有一股極淡的古龍水味,聞起來很乾凈而且不濃烈刺鼻,挺舒服的味道——不過,她一向討厭身上有香味的人,特別是男人。
“走開!滾遠一點,娘娘腔!”她將碗擱在地上,用力推他。
“娘娘腔?青云,你怎么可以這么說我!”雷拓臉上一副大大受創、備受凌辱的表情,這使他好看的臉上平添一抹抑郁之色。
“男人抹香水,你要臉不要!臭死人了!和工廠排出的廢水一樣臭!只有想掩飾狐臭的男人才會抹香水。滾一邊去!”她不客氣的說著。由于她有一張毒舌,使得她至今二十七高齡依然乏人問津。
雷拓實在不明白自己那里又惹到她了!
打從青云懂事開始,就刻意躲著他,不小心見了面更是少不得一頓冷嘲熱諷,要不就乾脆甩頭而去。
記得國小六年級時,他送給她一個嵌著音樂鐘的鉛筆盒當生日禮物,卻被她當面丟在地上踩了個粉碎!這還不夠表達她的怒氣于萬分之一,她在他手臂上咬出了兩排齒印才算泄恨。他一直記得青云為了想買那種鉛筆盒求了江叔好幾個月,卻沒成功,他這才刻意買來討好她,卻沒想到會換來那種下場。青云不問理由就決定討厭他到底,可是他卻不由自主的喜歡她呀……
他一直是喜歡她的。她不算天仙絕色,卻是耐看又韻味十足的。秀氣清朗的五官常泛著一抹傲氣與倔強,大而化之的個性使得她從不曾展現出一絲一毫的女性嬌態。身材中等,大概不足一六O吧?以他一八二的身高來目測,她的頭頂只及他下巴。但人小卻死不認輸!令雷拓記憶最深刻的是國小三年級時,他在上學的路上遭高年級的學生攔截勒索,結果青云不怕死的和他們打成一團,又踢又抓又咬,竟然打得那三個高年級學生落慌而逃!打勝了,但她也好看不到那里去,全身都掛了彩,滿身泥污狠狽不堪。最嚇人的是她額角開了一道血口。
到了學校,寧愿挨板子,死也不肯說出打架的原因,并且還威脅他不許多嘴,否則要他好看。她那一身灰頭土臉,回家后又遭江叔一頓好打。
他早知道,在她兇惡逞強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深藏柔情又正義的心;為此,他思念至今。
毫無預警的,他伸手撥開她額頭右方的劉海,在她右眉上方有條三公分長的疤痕,如今已呈淡粉紅色,不仔細近看,絕對無法發現。他看得有些癡了,不自覺地眼中溢滿柔情“走開!”江青云猛地推開他的手,想掙脫出心中因他而產生的壓迫感。
這種莫名所以產生的壓迫感令她不知所措,急忙想要逃開,卻未能踏出半步。
雷拓本能的抓緊她,捕捉到她臉上從未浮現過的嫣紅。
他一楞,不小心給她掙脫開來。青云迅速躲入屋中,門板重重的關上,撞出砰然巨響。
她在臉紅嗎?為什么?一股希望的火苗在雷拓心中緩緩燃起。他微微的笑了,伸手敲了下木門,門內的青云卻不肯出聲。
他輕聲道:
“青云,我們會再見面的,臺中就這么一點大,不是嗎?而冤家總是路窄,你知道的。”
他說完,轉身離去,臉上綻放著笑容。而大宅那邊,一個白衣美人正向他走來,親昵的勾住他手臂,撒嬌開口:
“拓,難怪全宅上下找不到你的人,雷媽媽建讓我來這邊看看。你做什么跑來傭人房?
這邊有什么值得看的?”方香如緊緊偎近他,刻意將豐滿的胸部往他身上貼去,整個人等于是半掛在雷拓身上。
雷拓不著痕跡的將她格開在安全距離的范圍外,禮貌的笑道:
“和喬治玩得開心嗎?”
方香如柳眉造作的皺成一線——
“他呀!最不好玩了,一到美術館就忘了我的存在!他們美國人哪,最不懂得浪漫了……”
聲音漸行漸遠,直到沒了聲息。
聲音消失后,江青云抄起她的皮包,筆直的往車站的方向三步并二步的跑,活似有惡鬼在后面追她,跑得像奧運百米金牌選手。任何有雷拓存在的地方,她死也不肯多待一秒。那個白癡花心大蘿卜!與他相見一次會倒楣三年!
直到跳上了公車,她才心平氣和下來,漸漸平復心中的紊亂。藉著玻璃的反影,她不由自主的輕撫額頭那一道小疤痕。反正她本來就不好看,也就不必介意破不破相了。——他的手很溫暖,很柔軟,與她天生乾燥粗糙的手比起來,實在是天差地遠。她一直把他想得太懦弱了,而剛才抓住她的那一雙手,有力得像兩只鐵鉗,讓她根本無力去掙開逃脫。
至于——他記得的往事,她也記得,并且清晰得像昨日才發生似的深刻“你流血了,青云!”雷拓的聲音中帶著哭意,表情如喪考妣。
“不要哭!膽小鬼!要是我血流光死掉了,做鬼第一個抓你!就是因為你太沒用,我才會流血!”她怕死了自己會死掉,但是更氣他,氣他的懦弱;用力推開他,大步走向學校。
“青云!你不要死!我娶你好了,我要娶你呢!”他一邊哭,一邊追著她跑。
她半回過頭,跑得更快,大吼:
“你不要臉!羞羞臉!我才不要嫁給你!你以為你家有錢了不起是不是?
你除了錢,就只是個沒用的男生……”
回想起那一段往事,她不禁笑了出來。雷拓居然因為她流血而想娶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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