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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的臉色各自青白交錯了數(shù)回,大胡子湛桓飛快跳起身,一邊點(diǎn)住兒子的穴道一邊道: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老子我下山找湛藍(lán)去,你留下來通報你娘一聲。”
湛無拘不是沒料到父親會耍的卑劣手段,因為他也正想這么做:不愧是父子,差別就在功力深淺了。就見哇哇大叫的湛無拘以偷襲未成的金雞獨(dú)立形被定住。
“喂喂!老頭,你有沒有父子情呀?虎毒不食子,你別走哇,別走走走……”
尖嘯的吼叫愈揚(yáng)愈高,并且震動了對面山峰的雪再一次崩潰,但絕情而去的黑影卻沒再施舍一詞憐惜的回眸。就見幾個提縱步之后,湛桓抄近路,由懸崖筆直跳下,一路踏著不斷崩落的雪塊借力,漸次縱入谷底;而湛無拘的嘶吼則轉(zhuǎn)為自憐的哀嘆……
老天保佑,拜托在他沖開穴道之前,娘親千萬別出關(guān),他真的真的消受不起百毒全席的伺候,即使他是她所生,而她始終認(rèn)定“百毒膳”是絕頂美食。什么每餐吃一蠱,可解天下毒,長年吃百毒,長壽天也妒——想來就渾身發(fā)冷!不行,快點(diǎn)沖開穴道,他還想留一條命來活未來五十年幸福快樂的每一天。
死老頭,連點(diǎn)了他三個大穴。此仇不報非君子!如果他有幸可逃過娘親的“毒手”,一定會好生回報回報他老人家的盛情的。
“哈——哈啾!”
※ ※ ※
湛無拘看著那兩個人很久了。
倒不是說他們的尊容長得有多么國色天香、英俊瀟灑的,而是依他們的行止判定,早晚會生出一些事端。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契機(jī),為了他餓了兩天的肚皮著想,愛好和平如他,也得誠心祈求上天讓這兩個痞子鬧事成功。
一路躲躲藏藏地由川境潛逃,吃兩頓餓三頓的,才猛然發(fā)現(xiàn)銀子果真好用;早知道就抓一把下山,也不會為了怕累贅而什么也不帶。
當(dāng)然,他也不會笨到以為吃東西不必給銀子,但他都有因應(yīng)之策。比如說:隨便獵張熊皮虎皮去賣、砍幾捆木柴賣商家的,總不至于餓死吧?再不濟(jì),抓抓飛禽走獸來飽餐一頓又有何難?
唯一的失誤是,他忘了現(xiàn)在是冬天。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全躲起來呼呼大睡,剩他一個呆子在積滿雪的山林中餓得奄奄一息。
好不容易拖了幾捆柴下山,結(jié)果只換到五文錢,買了個包子果腹仍不足。還是店家看他可憐又送了四個包子,他才算吃了下山以來最滿足的一頓。
然后接下來半個月,想找個零工做,又因為正值大年節(jié),沒欠工,大伙正怠著歇息,再快也要等十五元宵過了才會開工。
時運(yùn)不濟(jì)會帶來什么人生啟示?湛無拘的肚皮會告訴你:衣食足而后知榮辱。
現(xiàn)下,他滿腦子只想著食物漫天飛舞的美景。
呵,呵呵,呵呵呵……蘇……咦,口涎怎么流出來了?快點(diǎn)擦一擦,免得壞了他英俊瀟灑的皮相。
今日是“人七日”,也就大年初七。以道家的說法是天地之初,先生雞,次狗,再者豬、羊、牛、馬,然后生人。人排第七,以人為尊,于是也就有了人七日的慶典。
大年初七又是火神壽辰,于是除了白日的慶典外,此刻黃昏暮色起,又準(zhǔn)備出放花炮的節(jié)目,大街小巷好不熱鬧。
那兩名一臉猥瑣樣的男子不出所料已開始生事了。
“喂!小子,你撞到大爺我了!”渾濁的含痰聲,嘶嘶地刮滑出語句。教人聽了好生難過。
就見兩人正在市集的一角堵住了一名瘦小的男孩。一個上好的目標(biāo)——獨(dú)自一人、拿著包袱、衣飾不俗的外地人。即使將他洗劫得連根寒毛都沒得剩,也不怕有人會代他出頭討公道。
受教!受教!湛無拘暗自點(diǎn)頭,人家可以當(dāng)?shù)仡^蛇自是有一番道理的。
“我……我沒撞到你們,是你們硬說有的……”刻意低沉的聲音有著驚慌,似乎明白了對方的來意看來是無法輕易善了。
“你說什么?想不認(rèn)帳?”另一個男子掄起拳頭就要揍人。
“你要是沒給大爺我一個交代,你今兒個是走不出這條胡同了。”聲稱被撞到的男子用力一推少年,不僅將少年推撞到一攤雜貨擔(dān)子,更隨手抓住少年用以護(hù)身的木棍往后一丟——
喝!哪來的暗器!
湛無拘原本被栗糕攤子收攝去的三魂七魄,在暗器襲來的千釣一發(fā)之間歸位,因此沒讓木棍敲中他俊挺無雙的鼻梁。否則那還得了,全太湖城的姑娘將會因為一位絕世俊男被毀容而哭來開春第一場水患,可不就造孽了嗎?
打人就打人嘛,干嘛連累無辜善良的路人甲?湛無拘覺得自己有十足十的正大光明理由上前去多管閑事。于是閑閑地走過去。
可也巧,那小少年在被扯住衣衫之余,使了一招金蟬脫殼之計,奔竄過地痞的腋下,撲向他這方而來。沒頭沒腦地撞入湛無拘懷中。徒今地痞甲手上拎著一件外袍發(fā)楞。
軟軟的……香香的……有耳洞!
視力所及,正好面對著一只形狀姣美的耳朵。原來不是小少年,而是位小少女哩。
既然是溫香軟玉,他也就沒費(fèi)事地推開,反正她必定自己會跳開嘛,他得省點(diǎn)力氣來耐餓。
“呀!抱歉,借個光。”驚惶的聲音已佯裝不了低沉,道完歉又要找空隙逃命而去。
“喲呼,我可以幫你。”湛無拘涼涼地建議著,以散步的輕盈比肩跟著沒命逃亡的小少女,渾然沒有被后方漸漸拉近的惡煞所驚嚇,一副有商有量的優(yōu)閑狀。
可惜逃亡者與緊追者都忙著沒命地跑,吸呼都沒空了,哪會理他?
湛無拘也不氣餒,看了眼后面,好心地報告著現(xiàn)況:
“地痞甲、乙已拉近距離于四丈、三丈、二丈……喂!我看你還是別跑了,留點(diǎn)力氣與人家商量一下嘛。”
“你……你……喝……喝……”少女氣急敗壞地想罵人,卻無力吐出更多的字句,喘氣都來不及了。
“站住!”
如湛無拘所料,不到半刻光景,兩名地痞已阻擋包圍住了小少女。少女無路可退,又逃得極累,一時腿軟,癱坐在地上,一雙盈盈大眼恐懼地看向前后兩張猙獰的臉孔;再戒慎地望向始終站在她身邊的那名怪異男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瞧,反正都會被追上,何必逃?累成這德行真是傷身又徒勞不是?”湛無拘說著風(fēng)涼話,蹲在少女身邊,雙手撐頰,賊溜溜的眼上上下下掂著她的斤兩,不停發(fā)出嘆息的嘖嘖聲。
“喂!小子,沒你的事,滾開!別礙了大爺?shù)氖隆!? 較高壯的大漢伸手就要推開不知何時跟上前湊熱南的小乞丐。一身破衣爛衫、賊頭賊腦狀,別是也想來分一杯羹的吧?!哪這么好的事。
“滾開——”明明相準(zhǔn)了小乞丐的頭就要推得他滾個好幾圈,卻不知為何會撲了個空,反教他直挺挺掉入小乞丐身后的一堆爛泥中。
湛無拘不理會身后那個大泥人,依舊好聲好氣地對少女施行纏功:
“我先聲明,我這可不是趁火打劫,而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順手一揮,“不意”將掄拳過來的另一名矮胖男子掃入身后爛泥中與同伴來個相見歡。“我看你同樣也是個出外人,咱們身世相同的飄零,俗語說:出外靠朋友,在家靠父母。你這個朋友我就交定了。至于何謂朋友,在我來說,朋友就是有通食之義……”
“你到底想從我這邊得到什么?”小少女實(shí)在很不愿表現(xiàn)得失禮,但她不認(rèn)為現(xiàn)下這種情勢適合言不及義的胡言亂語下去。在順過氣之后,她站起身,想趁兩名地痞在泥土中掙扎時脫身。
“我肚子很餓。”也不啰嗦,湛無拘的肚子配合地咕嚕咕嚕叫翻天。
“你要打劫我!”少女跳得老遠(yuǎn)。不會吧?!隨便的阿貓阿狗都認(rèn)為她很適合被洗劫勒索?
“我又不是土匪。我只不過想讓你看在我救了你的分上請吃一頓飽罷了。”
“小子!納命來!”二專泥人終于踏上了干硬的地面,怒火沖天地亮出武器就要沖過來傷人。
“呀!”小少女嚇得動彈不得。
“跑嘍。”湛無拘拎著她的衣領(lǐng),輕快地奔馳在官道上。買賣沒談成,攜人逃命已是大大的功德。
少女急叫:
“你,你不是……不是自稱要拔刀相助?”
湛無拘萬般委屈:
“你又不請我吃飯。”
“好啦!好啦!我請啦!我……我……快喘不過來了……”
“喲呼!有飯可吃了!”
湛無拘歡呼不休,興奮過度得一個騰空后翻,待雙足落地時,非常恰巧地踩暈了地痞甲乙,讓兩人連哀號也來不及應(yīng)景出聲便昏到九重天去了。
在少女的瞠目結(jié)舌下,湛無拘仍然跳上跳下地歡呼——
“有飯吃了!吃飯!吃飯!要吃飯……”
※ ※ ※
“小姬、小姐、小姬……”不正經(jīng)又重復(fù)得彷佛天地間僅造了此二字匯的叫喚聲,已持續(xù)了數(shù)個時辰。
“你夠了沒有!我不叫小姬!”姬向晚絕佳的定性再度崩潰于湛無拘“隨手招來”
的撩撥中。
“人家叫小湛,你就叫小姬嘛,咱們好兄弟一場,給人家叫叫有什么關(guān)系?”眨著純真無辜的大眼,湛無拘有樣學(xué)樣地跟著姬向晚叉起腰對陣。
姬向晚吸氣再吸氣,回憶起慘苦不堪言的這三、四日,被一名食客纏上不打緊,反正必要時他很有用,但不知為何,他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而且以調(diào)弄她為樂事。她活了十八年,還沒見過臉皮厚極至此,并且無聊至極的人。而且他甚至一點(diǎn)也無威武男性的自覺,老愛學(xué)女子口吻說話撒嬌、擠眉又弄眼的,簡直看得人食不下咽,反胃不已。
哦!對了,通常湛無拘總在用餐時變本加厲,不得不令人懷疑起他的居心。
此刻,他們找了一片濃蔭,吃著從客棧打包出來的干糧。為了路途上的方便好攜帶,她只能摒棄精致的美食,僅包了幾片肉干與硬饅頭,不易壞又能飽食。但連日這么吃下來,她的胃口已被敗得所剩無幾。看著湛無拘吃得不亦樂乎,彷佛人間極品、天地間最后一盤食物般的享受,她只能吞著口水邊搖頭。不知此人以前到底過著怎樣困苦的日子。
一想到此,心軟了、氣也消了。
獨(dú)自出門在外,經(jīng)歷了幾番兇險之后,姬向晚也學(xué)會了一些生存法則,不投宿野店、財不露白、不穿女裝,并且盡可能地丑化自己、不穿絲綢、食宿克難而平常。最重要的一點(diǎn)便是:絕對不要與陌生人同行。
偏偏湛無拘卻成了例外。
這是無可奈何的,那日,給他吃了一頓飽——十人份的白飯、兩盤五花肉、三盤拆燴大魚頭、三盤燒筍鵝、一大盅牛雜湯后,她好心又給了他一吊錢,知他困窘,心想這也算仁至義盡,可安心分道揚(yáng)鑣。
不料,他錢是收下了,卻始終散步在她身后十步遠(yuǎn),一副純真無害,有路大家走的無賴狀。她的心開始又氣又忐忑,怕又招惹來一個索錢打劫的地痞。
結(jié)果這場追隨延續(xù)到當(dāng)日傍晚,她氣喘吁吁地步入一間茶肆,才要叫菜,眼下一花,一抹燦笑便近在咫尺,用無比驚喜的叫聲道:
“公子,真是天涯何處不相逢,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咱們又巧遇了。一同吃個便飯吧!
小弟做個東道!”一串刺目的鋼板正晃蕩在眼前。
結(jié)果,這種“巧遇”延續(xù)到接下來的每一次用膳時間,直到姬向晚在昨日宣告投降,正式收下這一名食客為止,才結(jié)束這個鬧劇。然后,步入現(xiàn)下更慘烈的騷擾中。
幸好這人除了好吃之外,并未有其它圖謀不軌的行為出現(xiàn)。至于他一些無聊行止,若能視而不見,其實(shí)是無礙于她的。但……很難!
火氣暗自冒涌,威脅著要撐爆她十八年來良好的教養(yǎng),她咬牙低道:
“我不是小“雞”,你可以叫我姬向晚,或姬公子,就是不許再叫我小“雞”——”
好聲好氣中斷于被干擾……
“咕咕、咕咕咕……”他還玩。
“更是不許學(xué)雞叫!”火氣一飛沖天,她幾乎吼得破嗓,驚嚇得林間小鳥各自分飛而去。
湛無拘不知從何處拈來一條白巾子,佯拭著眼眶里想象中的淚水,雙膝并隴斜坐,另一手還抓著肉片不時以補(bǔ)充口頰內(nèi)之不足,含含糊糊地低泣:
“好嘛,你嫌叫小姬太不敬,那人家就叫你姬旦好了。用你們姬家先祖的名諱來尊之,總不會再動輒得咎了吧?小姬旦。”
“不要叫我小——雞——蛋!”忍耐!忍耐!不可以再被惹得失態(tài)。
“大雞蛋?”湛無拘從善如流地改口。
“你!你!”姬向晚再也忍不住跳起來,隨手抓了東西就往他身上丟,一邊大叫道:“你呆子啊!聽不懂人話是不是啊?我真是倒了八輩子楣才會遇上你來討我的冤價!你不要跑!可惡!”
抱頭鼠竄的湛無拘很配合地發(fā)出被虐待的慘叫,并在原地繞著圈圈讓她追個盡興,甚至行有余裕地從接到手的“兇器”中找出食物來丟入口中。一雙賊溜溜的眼中閃著好笑的謔芒,光是看姬向晚丟出的兇器,就知道她這個人再活八輩子也當(dāng)不了狠角色。肉片、饅頭、衣物,甚至連銀子都砸過來了,就是不敢撿地上的石塊來傷人。
這種人行走四方,還能活到現(xiàn)在簡直是奇跡。
姬向晚丟到雙手空空,才看到自己的家當(dāng)全在那人手上了。一邊急喘一邊叫:
“東西還我!”不自覺地跺腳,展現(xiàn)出女兒家的行為而不自知。
肚子仍未填飽,現(xiàn)下又被氣得更餓了。正月初旬,天仍寒、地仍凍,還要任由這個人蹧蹋到怒火攻心、熱血翻騰……咦?熱血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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