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怪丫頭.txt
字號:
他說他叫邵離,是一個江湖人,但不是什么大俠。
“你不要我服侍你呀?為什么?”湛藍喝下最后一口龍井,瞇著眼品味那上好的茶香滑過食道直往胃腸里去的美妙感受。
“我一向不勞煩季府的人,你只消把餐點送過來便成了。”
他身邊帶了一個手下打理瑣事,隨身行囊沒三兩下就整理完畢。自進門至今,約有半個時辰了,這個邵離沒有趕人,甚至更沒喝斥她這小丫頭居然敢偷嘗主子的食物,還讓她留下來把滿桌的東西吃光光哩。
是什么心性的人會如此呢?
說他隨和是真,但并不好接近。隱隱中自有一股威儀散發,恐怕沒人敢說他是個耳根軟好說話的人吧?即使他一瞼好商量的樣子。
可能也是因為他特別奇怪,所以湛藍才會大剌剌地留下來吃東西,只因他似笑非笑地在她端整盤瓜果給他時說了一句:
“不必客氣,你繼續吃個夠。”
既然他真這么說,還給他客氣什么?就吃啦!
顯然邵離對她的膽識頗為佩服,所以由著她沒尊沒卑的放肆。從旁邊那個下屬一臉訝異的表情中可以讀出,這男人不常做出這種縱容下人的事。
雖然已經吃完了所有食物,但是湛藍仍是沒有走人的意思。就算這個邵離沒說什么,可那擺出的姿態便是要她識相退下,不過她就是能夠佯裝下去。沒法子,她只是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娃兒呀,理所當然不懂人情世故嘛!
邵離坐在窗邊那張紅木太師椅上正在看一本書,沒有理會她的意思。也是,做主子的沒事理會下人做啥?視而不見也就是了。
不理她嗎?那由她來發問總成了吧?!
“大爺你來是為了什么呢?是不是想從眾家干金里找個媳婦兒呀?”
屋內的兩個大男人都沒料到這丫頭放肆至此,同時把眼光移向她。偏她面對那犀利的視線,就是很粗線條的解讀不出威嚇壓迫之感。
邵離伸手阻止下屬出言喝斥無禮。不是說他愿意無節制地縱容,而是他好奇著這丫頭何以敢如此放肆?就算是出身鄉野無人教授以禮節、尊卑之分,也總有一絲因貧困而引發的卑瑣氣,見到身分高些的大爺,往往說不全一句話,早閃得老遠去了。
但這孩子神色上無任何畏懼,更無討好巴結,若不是穿了一身仆衣,還真是看不出來是當人家仆的。
“你名喚什么?”他問。
“湛藍。”她站起身,碰碰跳跳繞過圓桌往他靠過去。
“停住。”他輕道。不讓她更近,余三大步距離時止住她。
“我也沒有想要更近呀。”她皺皺小鼻頭。
“你在哪邊做事?”是哪個房里教出此等大膽丫頭?
湛藍歪著頭想了下:
“現在在表小姐房里幫手。”
“表小姐?”是誰?呀,是了,是那些嬌客們。邵離立刻理解。“既是如此,何以你會在這兒……忙著?”
這人說話有刺喔!她小嘴嘟了下,決定原諒他,算是給他一個面子!畢竟他請她吃那么多瓜果呀。
“我也不曉得,二少爺的侍衛在南園門口拉住我,叫我帶人來打掃這兒,方才掃好啦,內總管又要我待著,隨時迎接貴客。所以我便在這兒了呀!”她也是很忙的呢!
“那么,湛藍,如果我說這邊不必你伺候了,你會如何?”
“回表小姐那兒去呀。”
“立刻回去?”確認的口吻。
“當然。”
“非常好。”他笑,笑起來真是賞心悅目好看透啦。“我說湛藍,這兒不必你伺候了。”
啊……趕人趕得這么明顯喔,都不會羞愧的嗎?!
湛藍發呆的時間也沒有,立刻轉身收拾茶盤,臉上看不出留戀地走人也。就算覺得丟臉也不會表現出來給人看見,哼!
※ ※ ※
原本打算回到周小姐身邊遛遛,但是廚房正因晚上的宴會而忙得不可開交,湛藍一出西園,就給魏大姑拉去廚房幫手。
“還管他什么表小姐?既然早秋那賤丫頭說不敢有勞,別客氣,就別為她操勞啦!
忙完廚房的事后,你明天晌午過后再回南園去。”聽這語氣,分明是挾怨報復多過廚房缺人的需求。
嘻嘻,但那與她無關,她們愛斗法就自個兒斗去,身為小卒子的人只要聰明一些兒,就不必擔心遭受無妄之災。
她是好奇心旺盛的性子,有幸到宴會現場看看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留在廚房幫忙,晚上上菜時自然有她一份,這是她們這種等級丫鬟,唯一可以親眼目睹大人物的機會呢!那些主子們平日有自己的貼身傭仆打理著,教他們連主子是圓是扁都沒法看到,規矩之多,總之就是那么一句——新來的先在廚房、偏院工作個三五年磨磨,靈巧的自會有天大的幸運被擢升到主子身邊伺候——等吧,伙計們!
可以感覺得出來,此刻十來個被挑來幫忙的新進丫鬟都喜悅不已,總希望自己今天有完美的表現,然后被哪個主子挑上,從此成為一等大丫鬟,再也不必做這些粗重工作,只消跟著老爺、夫人享福便成。
“內總管來傳話說再半個時辰就要上菜啦!”一個名喚小翠的俏丫頭緊張地在洗完所有葉菜時,以清水照臉,生怕頭發亂了或美麗的臉蛋臟啦。
一名叫小喜的道:
“魏大姑說不能給主子們丟臉,所以我們都是百中選一的丫頭呢,要手巧,更要好看。不能教別人回去說咱季府都出丑奴兒。”語氣里滿是自得。
“等會再換上簇新的衣服,那我們就會更好看啦!”另一個丫頭也暈陶陶不已。她們都來自貧苦家庭,這輩子第一件沒補丁的衣服,就是季府所發放的仆服,但就算是傭仆衣服,也還是有質料好壞之別,今天能穿上輕柔布料到前院去,可是交了好運的結果呢!就算只一下子就要脫下歸還,也是值得了!
這時一個負責安排上菜順序的老媽子走過來,集合二十個人,首先便對那些臨時調來幫忙的人嚴肅道:
“你們聽著,要不是人手一直調不齊,是沒你們這十一個新來丫頭表現機會,要是今晚出了個差池,不必求饒,明天就跟人牙子回家鄉去吧,咱季府永下再用。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丫頭們不自禁發抖著,紛紛暗自警戒自己千萬別犯錯。
“很好。現在跟我去把衣服換上,等會我來安排你們各自的差事。”
說完便領頭走,丫頭們戒慎地跟著,終于開始感受到緊張的氣氛。相形之下,還能邊走邊聞桂花香的湛藍就顯得漫不經心了些,她甚至還伸手摘下一小把金桂收藏在袖子里,獨自品味哩。
希望這個洗塵宴,能有好玩些的事情發生。她滿心這么期待著。
※ ※ ※
八月桂花香。
當一抹清香似有若無地鉆入邵離靈敏的嗅覺里時,他心中浮現這一句話。
是打哪來的桂花香呢?季府占地廣大,所栽種的樹木大抵是松竹梅等,倒還不曾見過桂花,也許是女眷那邊的庭院有種一些吧。記得季家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鼻子上的毛病,聞不得太濃郁的花香味。
這思緒只在他腦中繞了片刻,便拋卻一邊不以為意。他含笑地推卻季家頻頻敬酒的盛情,不是酒量淺,而是不喜歡猛灌以至于浪費這上好佳釀,百年好酒不該這么浪費。
“哈——哈啾!”季家大少爺打了一個大噴嚏。他正站在邵離面前準備敬酒哩,結果沒敬成,酒已灑了一地。“失禮了——”接過一邊仆人遞來的絲帕,忙抹了把臉。
“夜涼如水,大少萬祈保重。”邵離接過他手上的空酒杯欲往旁邊一放……突地微乎其微一頓,眼波不變,對一邊的伺仆道:“這位小哥,煩請再給你家少爺取個玉杯來。”然后隨手將酒杯丟到地上。
伺仆立即領命而去。
季家大少爺季容飛哈哈笑道:
“邵大俠,干啥又教下人去取杯?這不是折騰人嗎?原來那杯子便可將就用啦!”
大男人,沒這么怕臟的。
邵離笑道:“我瞧他一整晚無事可做,杵著也無聊,讓他跑跑腿去,省得拼命給我倒酒。”
“哎哎,原來是怕不勝酒力?那可不成,今晚不醉不歸,您老可別推卻!別說我不答應,我爹他老人家第一個不準。”季太少直說著,甚至要人再去酒窖搬出更多酒出來。
這時,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少婦娉婷走過來,聲音宛若黃鶯出谷般使人迷醉:“相公,你醉啦!”
季大少爺轉身見到是妻子,連忙過去扶著,是個體貼溫柔的丈夫。
“沒有,我沒醉。今天邵大俠來,我太高興啦!我與弟弟他們都說好了,大伙輪流來,一定要讓邵大俠醉個三天三夜起不了榻!”
那雙美目流轉到邵離身上,定定望著好一會,溫柔道:
“一直都沒機會謝過邵大俠三年前的恩德,夫君,今夜的敬酒,可否讓妾身也參與一份呢?”
季大少爺聞言大笑:
“那敢情好!太好了!我們還怕人太少,敵不過邵大俠的酒力呢,現下有在下的娘子加入,邵爺,你慘啦!我夫人可是千杯不醉的女中豪杰哩!”
“那在下恐怕非求饒不可了。”邵離的笑意始終不離唇角。
“請多指教了,邵爺。”白語翩傾身一福,水袖畫出美麗的弧度。
咦?這是……
端著一盤爆蟹過來的湛藍差點忘了工作,眼睛只專注在地上那只玉制酒杯上。將盤子往貴客桌幾上一放,就要躲到后邊好生觀察一下,以確定自己有沒有眼花,那上面分明是涂了——
“哎呀!”突然她右腿窩一軟,整個人往不知名的貴客身上倒去。
“小心些。”一只有力的手臂握住她手肘,不僅撐住她,并讓她起身站好,兩人一道站起來,為了保持平衡,還走出席位之外。
“太失禮了!你這丫頭怎么回事……”季大少爺見狀就要發怒,豈容下人在貴客面前沒規炬。
邵離搖頭:
“莫怪她。大少爺,是我不當心壓著了她的裙擺,才讓她跌倒。”說完低頭看進那雙圓滾滾的無辜眼眸:“沒事吧?娃兒。”是她?還真巧。
是他!他干嘛暗算她呀?湛藍以眼神詢問,不過一下子注意力就轉開了,因為好像聞到什么味道……嗅嗅……啊,消失了!
這是做人丫鬟應有的態度嗎?竟敢興師問罪。
邵離很難不對她印象深刻。奇怪的孩子,不知是大膽,還是愚勇?
“是這樣嗎?”大少爺臉色稍霽,但仍是不愉快。“退下去,別再上來了!”
湛藍聽話地應著:
“這就退下了。”說完還雙手合十深深一揖,袖子都垂到地上去了。
桂花香……
那香味又隱隱約約傳來,教邵離分神了一下。
“來來來,邵大俠,咱們不醉不歸!”伺仆已經快步捧來酒杯,大少爺接過,立即將杯子倒滿注,又開始敬起酒來。
邵離雙手舉高酒杯一敬,仰頭喝完滿盞后,低首放置酒杯時,目光狀似無意地瞥過地上,身子猛地微震!
……不見了。
剛才那只酒杯,不見了。
居然能夠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也真是本事了,當然他因桂花香而失神也是不可原諒。他笑,但眼中已無笑意,開始深思著可能對象。
……會是那個丫頭嗎?
必定是了,不作第二人想。
“再干再干!邵大俠,您可別佯裝醉了。”季大少爺身后又來了一些人要敬酒,看來還有幾個時辰好鬧。
邵離伸手招來手下路奇。
“爺?”路奇立即如影子般貼立于邵離身后。
邵離以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交代:
“去盯住那丫頭,直到我過去。”
“是。”應完,一閃而逝。彷如從未出現般,消失也不引起任何人注目。
邵離在季家人的盛情之下起身跟著在庭院里一桌一桌敬酒,比起原先的漫不經心、純粹品酒玩樂,現下他的眼神多了幾絲難以察覺的銳利,將在場每一位賓客的面孔牢記在心。
※ ※ ※
湛藍被內總管罰關在柴房里思過三天,這三天里只許一天吃一餐,且不許任何人來探望。
這個懲罰對她來說不痛不癢,正好給她時間研究這一只酒杯。
清出一塊木板充當桌面,點了兩根蠟燭照明。她從包袱里掏出一塊黑帕子小心地擦拭酒杯口,不久黑帕上便出現點點螢光粉末。
“……果真是‘螢綠粉’。難不成這些主子們認為在酒杯上涂螢綠粉之后,酒會比較好喝?”真不了解這些人在想什么。
將酒杯拋到一邊,任其滾到角落去,根本無視這只碧玉酒杯身價不菲,加上其藝術價值,用來買一間屋宇都綽綽有余了。
她從袖子里掏出一小包糖漬果子解嘴饞。身子懶懶地靠在稻草堆上,腦袋轉到先前嗅聞到的那絲奇怪氣味上。
“那味道太淡了,來不及聞清楚,就沒了。”嘻!但她是湛藍呀,怎么可以就這樣對毒物投降呢?“雖然用胭脂花粉的味道來蓋過‘你’,不過我還是知道你是……是……‘酒后吐真言’啦!”一定是!以前娘拿過這個對付爹爹,所以她記得。“不過這種藥量,對高手不會有用的。”
將最后一顆果子丟進嘴里,她含糊道:
“除非那人要對付的是一般尋常人,而不是練家子。那么,是誰要對付誰呢?好想知道喔,但是誰會跟我說呢?還得自己去抽絲剝繭就太麻煩啦!哥哥常說我又不精明、又不厲害,功夫有練像沒練,一旦出門千萬不要自找麻煩,遇到奇怪的事情,而偏偏想知道的話,就站在一邊看便成。”吐掉果核,她看向漆黑的屋頂,嘆了口氣續道:“哥哥說的是,我真的不該太花腦筋。畢竟我才十五歲,而且天真又淳樸,這輩子見過的人比吃過的蛇還少,不要輕易去試探‘人性本惡’的真相比較好。雖然看不出來,但我還是愿意相信平地人比我們山上的人聰明。”
?? 快捷鍵說明
復制代碼
Ctrl + C
搜索代碼
Ctrl + F
全屏模式
F11
切換主題
Ctrl + Shift + D
顯示快捷鍵
?
增大字號
Ctrl + =
減小字號
Ctr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