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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青馬的步伐似乎也不那么鎮定了。陳陣的雙腿和馬身都在發抖,并迅速發生可怕的共振,繼而傳染放大了人馬共同的恐懼。大青馬的耳朵背向身后,緊張關注著那條探子狼。一旦狼探明實情,人馬可能正好走到離狼群的最近處。陳陣覺得自己正在穿越一張巨大的狼口,上面鋒利的狼牙,下面也是鋒利的狼牙,沒準他正走到上下狼牙之間,狼口便咔嚓一聲合攏了。大青馬開始輕輕后蹲聚力,準備最后的拼死一搏。可是,負重的馬一啟動就得吃虧。
陳陣忽然像草原牧民那樣在危急關頭心中呼喚起騰格里:長生天,騰格里,請你伸出胳膊,幫我一把吧!他又輕輕呼叫畢利格阿爸。畢利格蒙語的意思是睿智,他希望老阿爸能把蒙古人的草原智慧,快快送抵他的大腦。靜靜的額侖草原,沒有任何回聲。他絕望地抬起頭,想最后看一眼美麗冰藍的騰格里。
突然,老阿爸的一句話從天而降,像疾雷一樣地轟進他的鼓膜:狼最怕槍、套馬桿和鐵器。槍和套馬桿,他沒有。鐵器他有沒有呢?他腳底一熱,有!他腳下蹬著的就是一副碩大的鋼鐙。他的腳狂喜地顫抖起來。
畢利格阿爸把自己的大青馬換給他,但馬鞍未換。難怪當初老人給他挑了這么大的一副鋼蹬,似乎老人早就料到了有用得著它的這一天。但老人當初對他說,初學騎馬,馬鐙不大就踩不穩。萬一被馬尥下來,也容易拖鐙,被馬踢傷踢死。這副馬鐙開口寬闊,踏底是圓形的,比普通的淺口方底鐵鐙,幾乎大一倍重兩倍。
狼群正在等待探子,人馬已走到狼群的正面。陳陣迅速將雙腳退出鋼鐙,又彎身將鐙帶拽上來,雙手各抓住一只鋼鐙——生死存亡在此一舉。陳陣憋足了勁,猛地轉過身,朝密集的狼群大吼一聲,然后將沉重的鋼鐙舉到胸前,狠狠地對砸起來。
“當、當……”
鋼鐙擊出鋼錘敲砸鋼軌的聲響,清脆高頻,震耳欲聾,在肅殺靜寂的草原上,像刺耳刺膽的利劍刺向狼群。對于狼來說,這種非自然的鋼鐵聲響,要比自然中的驚雷聲更可怕,也比草原狼最畏懼的捕獸鋼夾所發出的聲音更具恐嚇力。陳陣敲出第一聲,就把整個狼群嚇得集體一哆嗦。他再猛擊幾下,狼群在狼王的率領下,全體大回轉,倒背耳朵,縮起脖子像一陣黃風一樣,呼地向山里奔逃而去。連那條探狼也放棄任務,迅速折身歸隊。
陳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此可怕龐大的蒙古狼群,居然被兩只鋼鐙所擊退。他頓時壯起膽來,一會兒狂擊馬鐙,一會兒又用草原牧民的招喚手勢,掄圓了胳膊,向身后的方向大喊大叫:豁勒登!豁勒登!(快!快!)這里的狼,多多的有啦。
可能,蒙古狼聽得懂蒙古話,也看得懂蒙古獵人的手勢獵語。狼群被它們所懷疑的蒙古獵人的獵圈陣嚇得快速撤離。但狼群撤得井然有序,急奔中的狼群仍然保持著草原狼軍團的古老建制和隊形,猛狼沖鋒,狼王靠前,巨狼斷后,完全沒有鳥獸散的混亂。陳陣看呆了。
狼群一眨眼的工夫就跑沒影了,山谷里留下一大片雪霧雪砂。
天光已暗。陳陣還沒有完全認好馬鐙,大青馬就彈射了出去,朝它所認識的最近營盤沖刺狂奔。寒風灌進領口袖口,陳陣渾身的冷汗幾乎結成了冰。
狼口余生的陳陣,從此也像草原民族那樣崇敬起長生天騰格里來了。并且,他從此對蒙古草原狼有一種著了魔的恐懼、敬畏和癡迷。蒙古狼,對他來說,決不是僅僅觸及了他的靈魂、而是曾經擊出了他靈魂的生物。在草原狼身上,竟然潛伏著、承載著一種如此巨大的吸引力?這種看不見、摸不著,虛無卻又堅固的東西,可能就是人們心靈中的崇拜物或原始圖騰。陳陣隱隱感到,自己可能已經闖入草原民族的精神領域。雖然他偶然才撞開了一點門縫,但是,他的目光和興趣已經投了進去。
此后的兩年里,陳陣再沒有見過如此壯觀的大狼群。他白天放羊,有時能遠遠地見到一兩條狼,就是走遠道幾十里上百里,最多也只能見到三五條狼。但他經常見到被狼或狼群咬死的羊牛馬,少則一兩只,兩三頭,三四匹,多則尸橫遍野。串門時,也能見到牧民獵人打死狼后剝下的狼皮筒子,高高地懸掛在長桿頂上,像狼旗一樣飄揚。
畢利格老人依然一動不動地趴在雪窩里,瞇眼緊盯著草坡上的黃羊和越來越近的狼群,對陳陣低聲說:再忍一會,哦,學打獵,先要學會忍耐。
有畢利格老人在身邊,陳陣心里踏實多了。他揉去眼睫毛上的霜花,沖著老人坦然眨了眨眼,端著望遠鏡望了望側對面山坡上的黃羊和狼群包圍線,見狼群還是沒有任何動靜……自從有過那次大青馬與狼群的短兵相接,他早已明白草原上的人,實際上時時刻刻都生活在狼群近距離的包圍之中。白天放羊,走出蒙古包不遠就能看到雪地上一行行狼的新鮮大爪印,山坡草甸上的狼爪印更多,還有灰白色的新鮮狼糞;在晚上,他幾乎夜夜都能見到幽靈一樣的狼影,尤其是在寒冬,羊群周圍幾十米外那些綠瑩瑩的狼眼睛,少時兩三對、五六對,多時十幾對。最多的一次,他和畢利格的大兒媳嘎斯邁一起,用手電筒數到過二十五對狼眼。原始游牧如同游擊行軍,裝備一律從簡,冬季的羊圈只是用牛車、活動柵欄和大氈子搭成的半圓形擋風墻,只擋風不擋狼。羊圈南面巨大的缺口全靠狗群和下夜的女人來守衛。有時狼沖進羊圈,狼與狗廝殺,狼或狗的身體常常會重重地撞到蒙古包的哈那墻,把包里面貼墻而睡的人撞醒。陳陣就被狼撞醒過兩次,如果沒有哈那墻,狼就撞進他的懷里來了。處在原始游牧狀態下的人們,有時與草原狼的距離還不到兩層氈子遠。只是陳陣至今尚未得到與狼親自交手的機會。極擅夜戰的蒙古草原狼,絕對比華北的平原游擊隊還要神出鬼沒。在狼群出沒頻繁的夜晚,陳陣總是強迫自己睡得驚醒一點,并請嘎斯邁在下夜值班的時候,如果遇到狼沖進羊群就喊他的名字,他一定出包幫她一起轟狼打狼。畢利格老人常常捻著山羊胡子微笑,他說他從來沒見過對狼有這么大興頭的漢人。老人似乎對北京學生陳陣這種異乎尋常的興趣很滿意。
陳陣終于在來草原第一年隆冬的一個風雪深夜,在手電燈光下,近距離地見到了人狗與狼的惡戰……“陳陳(陣)!”“陳陳(陣)!”
那天深夜,陳陣突然被嘎斯邁急促的呼叫聲和狗群的狂吼聲驚醒,當他急沖沖穿上氈靴和皮袍,拿著手電筒和馬棒沖出包的時候,他的雙腿又劇烈地顫抖起來。透過雪花亂飛的手電光亮,他竟然看到嘎斯邁正拽著一條大狼的長尾巴。這條狼從頭到尾差不多有一個成年人的身長,而她居然想把狼從擠得密不透風的羊群里拔出來,狼拼命地想回頭咬人,可是嚇破膽的傻羊肥羊們既怕狼又怕風,拼命往擋風墻后面的密集羊群那里前撲后擁,把羊身體間的落雪擠成了臊氣烘烘的蒸氣,也把狼的前身擠得動彈不得。狼只能用爪扒地,向前猛躥亂咬,與嘎斯邁拼命拔河,企圖沖出羊群,回身反擊。陳陣跌跌撞撞地跑過去,一時不知如何下手。嘎斯邁身后的兩條大狗也被羊群所隔,干著急無法下口,只得一個勁狂吼猛叫,壓制大狼的氣焰。畢利格家的其他五六條威猛大狗和鄰家的所有的狗,正在羊群的東邊與狼群死掐。狗的叫聲、吼聲、哭嚎聲驚天動地。陳陣想上前幫嘎斯邁,可兩腿抖得就是邁不開步。他原先想親手觸摸一下活狼的熱望,早被嚇得結成了冰。嘎斯邁卻以為陳陣真想來幫她,急得大叫:別來!別來!狼咬人。快趕開羊!狗來!
嘎斯邁身體向后傾斜狠命地拽狼尾,拽得滿頭大汗。她用雙手掰狼的尾骨,疼得狼張著血盆大口倒吸寒氣,恨不得立即回身把人撕碎吞下。狼看看前沖無望,突然向后猛退,調轉半個身子,撲咬嘎斯邁。刺啦一聲,半截皮袍下擺被狼牙撕下。嘎斯邁的蒙古細眼睛里,射出像母豹目光般的一股狠勁,拽著狼就是不松手,然后向后猛跳一步,重新把狼身拉直,并拼命拽狼,往狗這邊拽。
陳陣急慌了眼,他一面高舉手電筒對準嘎斯邁和狼,生怕她看不清狼,被狼咬到;一面掄起馬棒朝身邊的羊劈頭蓋腦地砸下去。羊群大亂,由于害怕黑暗中那只大狼,羊們全都往羊群中的手電光亮處猛擠,陳陣根本趕不動羊。他發現嘎斯邁快拽不動惡狼了,她又被狼朝前拖了幾步。
“阿、阿!阿!”驚叫的童聲傳來。
嘎斯邁的九歲兒子巴雅爾沖出了蒙古包,一見這陣勢,喊聲也變了調。但他立即向媽媽直沖過去,幾乎像跳鞍馬一般,從羊背上跳到了嘎斯邁的身邊,一把就抓住了狼尾。嘎斯邁大喊:抓狼腿!抓狼腿!巴雅爾急忙改用兩只手死死抓住了狼的一條后腿,死命后拽,一下子減弱了狼的前沖力。母子兩人總算把狼拽停了步。營盤東邊的狗群繼續狂吼猛斗,狼群顯然在聲東擊西,牽制狗群的主力,掩護沖進羊群的狼進攻或撤退。羊群中西部的防線全靠母子二人頑強堅守,不讓這條大狼從羊圈擋風氈墻的西邊,沖趕出部分羊群。
畢利格老人也已沖到羊群邊上,一邊轟羊一邊朝東邊的狗大叫:巴勒!巴勒!鞍屠鍘泵捎锏囊饉際腔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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