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情結之于中國人，就好比西部情結之于美國人一樣。你很難向一個不熟悉中國文化的外國人簡要地介紹什么是武俠，又或者說明武俠游戲究竟是個什么類型的玩意兒。但武俠世界就像歐美的龍與地下城世界一樣，是中文角色扮演游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為了寫這篇東西，最近重溫了幾部武俠角色扮演游戲（RPG），包括年代久遠的《金庸群俠傳》、《武林群俠傳》、《三國群俠傳》、《古龍群俠傳》、以及《天龍八部》單機版。大部分都是出了一段時間的作品，或許本文中將要提到的一些內容已經在新的武俠游戲中得到了體現。仙俠類的兩部新作《軒轅劍5》和《仙劍奇俠傳4》未能入手，不能將其列入考察范圍之中，甚為遺憾。在玩這些游戲時得到的一些想法記錄如下：


一、非線性和自由

　　非線性在游戲設計中是一個很流行的詞匯。非線性帶來了自由，給予了游戲作為“互動娛樂”的意義，如果完全沒有非線性，游戲就變成了電影。在游戲中非線性的部分越多，游戲就越優秀。一般我們說線性的時候，從點A到點B只有一種連線的方法，必須通過A與B之間的所有的點。所謂非線性，是指我們想要給玩者更多的選擇，提供給他們從點A到點B眾多不同道路的選擇權。我們可以通過不同的途徑實現這一點，包括：

◆故事情節

　　故事情節中的非線性最常見的就是多結局模式。當然不僅限于結局，在游戲過程中，由于玩者的選擇不同，可以影響到后面的劇情發展。雙線模式，一正一邪是常用的。比如金庸群俠傳的正邪武林大會，甚至是戰棋類的曹操傳都有英雄路線和奸雄路線可供選擇。在故事情節中，可以籍由玩者的不同選擇來判斷，例如揭露領頭大哥的身份為邪，保護喬峰不死為正。更常見的方式是以一個值來判斷，在RPG游戲中有各種稱呼方式，品德、聲望或干脆是正邪指數。當玩者扮演的角色做了某些選擇，則值向正或負的方向偏移，在到達一定程度后，則觸發相應的路線。這個值可以是隱含的，通過游戲中非玩者角色（NPC）對玩者的態度：喜歡、厭惡等來表現，也可以直接明示給玩者。隨著此數值的變化，玩者所遭遇的劇情、可用的選項也跟隨變化。比如一些NPC需要玩者達到一定的品德值才會加入隊伍，而這種要求有正有負，決定了一些NPC不可能在玩者的隊伍中共存，這也促使了玩者希望用不同的路線來體會游戲。

◆多樣化的解決方案

　　指游戲中的謎題或任務能夠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解開完成，而不局限于一種單純的方法。武俠RPG在這方面做的還是很不夠，大都是跑腿單線式的，例如“你給我拿來A的話，我就交給你這件物品”或是“找到在B地的某人甲”這樣的任務。舉美式RPG，黑島的《輻射》或是《博得之門》來說，一個任務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完成。比如同樣是為了從某個劇情角色手中獲取一項物品，正義的玩者可以通過幫助這個人解決他的困難來獲取這件物品的饋贈，口才技能高的人可以試著說服對方，亦正亦邪的人可以用錢買，邪惡的玩者可以通過口才技能欺騙或是通過盜竊技能偷取，而更邪惡的玩者可以直接殺掉這個NPC從他的尸體上拿——只要你愿意承擔后果的話，《輻射》或《博得之門》里面幾乎任何劇情角色都是可殺的，而在武俠RPG游戲中極少見到這樣的自由設定。

　　另一個例子，假如房間中有一個壓力板機關，當這個機關上受到一定的重量后鎖住的門就會打開。玩者站到壓力板上，就會發現門打開了，而當玩者為了進入這個門離開壓力板時，門又會立刻關上。在房間中顯眼的地方放著一堆的石頭，那么這個謎題的最直觀明顯的解決方案就是玩者把石頭堆到壓力板上，從而能進入打開的門。但是，如果玩者嘗試將他的武器或是盔甲放到壓力板上會如何呢？只要他有足夠重的武器，那么也應能打開這扇門。如果玩者嘗試召喚魔法，從而召喚出一堆的小怪獸讓他們站在壓力板上呢？

　　在這樣考慮過以后，我們可以修改原先的設定，使得玩者放上石頭、武器或怪獸都能夠打開這扇門，但是如果玩者放上一些其它重物怎么辦？如果他對壓力板使用暴雪魔法，讓雪落在壓力板上堆積又如何呢？修訂后的關聯設定不能夠對應雪，玩者想出了一個完美且合理的解決方案，但游戲系統卻不能識別。

　　但是，我們可以把系統修改成這樣來代替關聯設定：游戲中的每一個對象都有其重量，包括巖石、武器、怪獸、雪、水等一切能在游戲世界中產生的東西。壓力板僅響應放在它上面的重量，而不管物品的類型。如果每個對象都有一個合理的重量，那么無論玩者在板上放置什么物品都不要緊，因為規則已經從“在壓力板上放置石頭、武器或怪獸”改成“在壓力板上放置一定重量的物品”了。（本例改寫自《游戲原理——原理與實踐》，Richard Rouse，2003）

◆支線情節

　　在非線性的游戲中，為了從A點到B點，玩者可以選擇通過分支劇情X，Y，Z之任一，比如當游戲者通過了X后，他即到達了B點，那么我們把其中的Y和Z稱為支線劇情。實際上，一個非線性的游戲的主線任務可以只是隱隱約約在那里存在，當這個主線任務最終完成時整個游戲也隨之結束或是進入新的一章，那么這時的X，Y，Z已經沒有主支線之分，他們都是游戲的組成部分之一，玩者可以在完成了X后選擇繼續完成Y和Z以獲取更多的獎勵，或是跳過Y和Z直接從B往下走，這是玩者在選擇游戲任務上得到的自由。例如博得之門2的第二章，這一章的目的是獲取一萬五千的金幣來收買情報。在這一章中有著大量的彼此或有關或無關的任務存在，玩者可以任意選擇并完成。


二、自由的代價

　　自由的代價聽起來像是銀河飛將的副標題，其實是說為了實現非線性的自由而不得不增加的工作量。

◆分支情節的代價

　　如果一個游戲有一個分支，每個分支有A和B兩個互相獨立的情節選項，那么為了實現這個選擇而需要的工作量就是單線式劇情的一倍。而在游戲中僅提供一次選擇并不能讓這個游戲看起來具有非線性。那么如果這個游戲在每個分支之下還有一個子分支，而子分支的下面仍然是兩個分線劇情……如此重復十次，那么我們就需要2的10次方等于1024個分線劇情。這無疑是不現實的，實際中采用的方法，大都是分支各自獨立，完成分支后回到主線上來。比如說《古龍群俠傳》，一上來是否帶小師妹出去的分支選擇影響到角色對玩者的好感度和隊伍的組成，但主角外出練功這一條線是不變的。即使這樣，需要完成的工作也大幅增加了。有些支線劇情放在那里，可能游戲者完成了整個游戲也碰不到，看起來似乎很浪費，但正是這些多樣化的任務組成了每次游戲的不同體驗，這就是自由的代價之一。

◆選項式對話系統的代價

　　選項式對話系統在歐美系RPG中被廣泛采用，比如輻射、博得之門或是無冬之夜等游戲，在和重要的劇情人物對話時，玩者可以選擇事先設定好的數個對話選項來達成對話互動。這些選項有時是詢問問題的不同方面，有時是不同的語氣，會導致劇情人物的不同反應。選項式對話的好處是玩家能夠在有限的范圍內選擇他想要說什么，以及怎么說，因此玩者可以有更好的角色代入感，覺得他自己就是主角，覺得是他推動了情節的發展。雖說受到選項數量的限制，不可能將各種語氣都包含在內，但是一個做得比較成功的選項式對話，至少也有友好的、冷淡的、粗暴的三種語氣用詞可選。

　　在武俠游戲中，選項式對話的系統不曾出現過，到目前為止都是日式RPG的單線式對話，玩者要做的就是不斷按鍵來讀下一段。在《天龍八部》中，一開始游戲主角在自宅中的對話有那么點選項式的味道，可僅僅是曇花一現，隨后又恢復到以單線對話為主。相對來說，單線式對話在互動娛樂上就有所不足，玩者更像是在一旁看電影，旁觀著劇情的發展。有時明明覺得自己所扮演的主角說出的話不妥當，比如說，傷害到某個女主角的感情啦，引發誤會或是糟糕的后果啦，自己雖然不愿意說出這樣的話，但就是無力回天，只能眼睜睜看著劇情向著不好的一面發展（往往是劇本所強制安排的劇情）。在對話中固然可以加入一些表現人物性格的語句，比如金庸群俠傳中的主人公，由于是一個玩游戲的現代少年被插入到游戲進程中，偶爾會溜出幾句現代用語，試圖以此來獲取玩者的代入感和認同。但往往越是用力表現扮演主角的個人性格，玩者的代入感卻越差，越是不認同自己就是這個角色，因為各人的性格不同，特定性格的主角根本無法滿足眾多玩者的代入需要。這種時候，反而是講最普通的話，盡力淡化主角的性格存在為好。（順便說一下，這也是為何最需要主角代入感的18禁美少女游戲的主角大都只看得到背影，偶爾有張正面圖片大都看不到臉，偶爾看得到臉的圖片大都用頭發擋住了眼睛，以及縱然有全程語音也絕少有男主角配音的原因。）

　?。ㄔ谟心軌蛑悄芊治鐾婕宜斎氲淖匀徽Z句的系統出現以前，選項式將會是有限自由對話的較好選擇。即使有了能和玩者聊天的圖靈系統，考慮到玩者輸入對話的繁瑣性，仍然會有很多常用的對話作為選項式出現。）

　　支持選項式對話的代價是龐大的對話數量。只有在充分的文字量之下，互動式對話才有其價值。如同之前我批評《E5旅》一樣，制作力量不足會導致對話數量不足以及對話內容單薄無力，選項式對話會凸顯這個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倒不如放棄選項式對話，而以單線式、語音化和合理分布NPC的方式，轉移游戲者的注意力，給予其游戲情節豐滿的感覺。

◆測試和除錯的代價

　　多分支和高自由帶來的是更多的測試和DEBUG工作。

　　有些錯誤或許只在玩者做了某幾件特定的事的組合后才出現。有時候以設計者所沒有預想到的方式或順序完成了任務會導致卡死，有時則是劇情人物沒有針對變化及時調整對話，以至于任務完成了還在說“大俠請幫幫我吧”。在非線性游戲中，玩者經常是玩過了正派路線玩反派路線，玩過了反派路線玩亦正亦邪路線，在能夠任意攻擊劇情角色的游戲中，還要攻擊游戲中正常情況下不會去挑戰的人物，做些意想不到的事。比如去砍上文提到的博得之門中的崔斯特（《暗黑精靈三部曲》的主角，傳奇人物），還有人要挑阿卡尼斯（刺客之王，影賊的守護者），這種玩法有個別名叫作——逆天。這些情況都要一一測試并對應。


三、對游戲者的指引

　　在游戲有了非線性之后，一個新的問題浮上水面：游戲是否提供給了玩者足夠多的指引，以便他們在開放的游戲世界中完成這個游戲呢？單線型游戲較少遇到這個問題，因為這類游戲中玩者常被限制在一個個不太大的特定場景內，只能按照設計者的安排發展接下來的劇情。而在開放環境中，游戲者需要一些線索來告訴他們下一步可行的方向，不然他們會迷惑在“不知道該做什么好”的狀態中，特別是在游戲一開始，如果沒有目標的話，很容易嚇退束手無策的新玩者。在文字界面冒險游戲時代，一個制作人將他的新作推薦給一位女士，并且吹噓說，“在這個游戲中你可以做想做的任何事”。而結果，則是這位女士對著輸入提示符后跳動的光標不知所措，因為沒有任何游戲提示來告訴她該做些什么，以及怎么做。

　　比如金庸群俠傳，在早期的武俠中較好地體現了非線性的開放游戲，尋找十四天書可說是游戲中最重要的任務且自由度較大的部分。但除了一開始給了玩者去南賢居的提示后，關于如何正式開展尋找十四天書的旅程只字未談。而玩者是否能順利地找到相距較遠，并不明顯的南賢居也很成問題。不少人一開始就誤入順路的田伯光居或是閻基居，戰斗的結果就是“大俠請您重新來過吧”。以游戲主角死亡來禁止游戲者進入某地，迫使其讀取存檔，那還不如單線式的強制限定進入地域，至少給予玩者的打擊較小。

　　天龍八部在早期尚有一些指引性的線索和任務，比如前往大理，而中期開始經常有不知道接下來該干什么的情況出現。現有的任務都已完成，而情節上沒有任何指引的線索，能做的就是四處亂轉，直到走到游戲安排好的地點觸發劇情。

這些問題，我將其歸結為游戲對玩者的指引不足。在游戲中對玩者的指引可以有以下幾條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