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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正干得好,忽然丫鬟海棠送茶來:“請奶奶后邊去,金哥睡醒了,哭著尋奶奶哩。”春梅陪敬濟又吃了兩鐘酒,用茶嗽了口,然后抽身往后邊來。丫鬟收拾了家活,喜兒扶敬濟歸書房寢歇,不在話下。
一日,朝廷敕旨下來,命守備領本部人馬,會同濟州府知府張叔夜,征剿梁山泊賊王宋江,早晚起身。守備對春梅說:“你在家看好哥兒,叫媒人替你兄弟尋上一門親事。我帶他個名字在軍門,若早僥幸得功,朝廷恩典,升他一官半職,于你面上,也有光輝。”這春梅應諾了。遲了兩三日,守備打點行裝,整率人馬,留下張勝、李安看家,止帶家人周仁跟了去。不題。
一日,春梅叫將薛嫂兒來,如此這般和他說:“他爺臨去分付,叫你替我兄弟尋門親事,你須尋個門當戶對好女兒,不拘十六七歲的也罷,只要好模樣兒,聯明伶俐些的。他性兒也有些厥劣。”薛嫂兒道:“我不知道他也怎的?不消你老人家分付。想著大姐那等的還嫌哩。”春梅道:“若是尋的不好,看我打你耳刮子不打?我要趕著他叫小妗子兒哩,休要當耍子兒。”說畢,春梅令丫鬟擺茶與他吃。只見陳敬濟進來吃飯。薛嫂向他道了萬福,說:“姑夫,你老人家一向不見,在那里來?且喜呀,剛剛奶奶分付,交我替你老人家尋個好娘子,你怎么謝我?”那陳敬濟把臉兒迸著不言語。薛嫂道:“老花子怎的不言語?”春梅道:“你休要叫他姑夫,那個已是揭過去的帳了,你只叫他陳舅就是了。”薛嫂道:“真該打,我這片子狗嘴,只要叫錯了,往后趕著你只叫舅爺罷。”那敬濟忍不住,撲吃的笑了,說道:“這個才可到我心上。”那薛嫂撒風撒癡,趕著打了他一下,說道:“你看老花子說的好話兒,我又不是你影射的,怎么可在你心上?”連春梅也笑了。
不一時,月桂安排茶食與薛嫂吃了,說道:“我替你老人家用心踏著,有人家相應好女子兒,就來說。”春梅道:“財禮羹果,花紅酒禮,頭面衣服,不少他的,只要好人家好女孩兒,方可進入我門來。”薛嫂道:“我曉得,管情應的你老人家心便了。”良久,敬濟吃了飯,往前邊去了。薛嫂兒還坐著,問春梅:“他老人家幾時來的?”春梅便把出家做道士一節說了:“我尋得他來,做我個親人兒。”薛嫂道:“好好,你老人家有后眼。”又道:“前日你老人家好日子,說那頭他大娘來做生日來?”春梅道:“他先送禮來,我才使人請他,坐了一日去了。”薛嫂道:“我那日在一個人家鋪床,整亂了一日。心內要來,急的我要不的。”又問:“他陳舅,也見他那頭大娘來?”春梅道:“他肯下氣見他?為請他,好不和我亂成一塊。嗔我替他家說人情,說我沒志氣。那怕吳典恩打著小廝,攀扯他出官才好,管你腿事?你替他尋分上,想著他昔日好情兒?”薛嫂道:“他老人家也說的是,及到其間,也不計舊仇罷了。”春梅道:“咱既受了他禮,不請他來坐坐兒,又使不的。寧可教他不仁,休要咱不義。”薛嫂道:“怪不的你老人家有恁大福,休的心忒好了!”當下薛嫂兒說了半日話,提著花箱兒,拜辭出門。
過了兩日,先來說:“城里朱千戶家小姐,今年十五歲,也好陪嫁,只是沒了娘的兒了。”春梅嫌小不要。又說應伯爵第二個女兒,年二十二歲。春梅又嫌應伯爵死了,在大爺手內聘嫁,沒甚陪送,也不成。都回出婚帖兒來。又遲了幾日,薛嫂兒送花兒來,袖中取出個婚貼兒,大紅段子上寫著:“開段鋪葛員外家大女兒,年二址歲,屬雞的,十一月十五日子時生,小字翠屏。”“生的上畫兒般模樣兒,五短身材,瓜子面皮,溫柔典雅,聯明伶俐,針指女工,自不必說。父母俱在,有萬貫錢財。在大街上開段子鋪,走蘇杭、南京,無比好人家。陪嫁都是南京床帳箱籠。”春梅道:“既是好,成了這家的罷。”就交薛嫂兒先通信去。那薛嫂兒連忙說去了。正是:欲向繡房求艷質,須憑紅葉是良媒。有詩為證:
天仙機上系香羅,千里姻緣竟足多。
天上牛郎配織女,人間才子伴嬌娥。
這里薛嫂通了信來,葛員外家知是守備府里,情愿做親,又使一個張媒人同說媒。春梅這里備了兩抬茶葉、糧餅、羹果,教孫二娘坐轎子,往葛員外家插定女兒。回來對春梅說:“果然好個女子,生的一表人才,如花似朵,人家又相當。”春梅這里擇定吉日,納采行禮。十六盤羹果茶餅,兩盤頭面,二盤珠翠,四抬酒,兩牽羊,一頂鬒髻,全副金銀頭面簪環之類。兩件羅段袍兒,四季衣服。其余綿花布絹,二十兩禮銀,不必細說。陰陽生擇在六月初八日,準娶過門。春梅先問薛嫂兒:“他家那里有陪床使女沒有?”薛嫂兒道:“床帳妝奩都有,只沒有使女陪床。”春梅道:“咱這里買一個十三四歲丫頭子,與他房里使喚,掇桶子倒水方便些。”薛嫂道:“有,我明日帶一個來。”
到次日,果然領了一個丫頭,說:“是商人黃四家兒子房里使的丫頭,今年才十三歲。黃四因用下官錢糧,和李三還有咱家出去的保官兒,都為錢糧捉拿在監里追贓,監了一年多,家產盡絕,房兒也賣了。李三先死,拿兒子李活監著。咱家保官兒那兒僧寶兒,如今流落在外,與人家跟馬哩。”春梅道:“是來保?”薛嫂道:“他如今不叫來保,改了名字叫湯保了。”春梅道:“這丫頭是黃四家丫頭,要多少銀子?”薛嫂道:“只要四兩半銀子。緊等著要交贓去。”春梅道:“甚么四兩半,與他三兩五錢銀子留下罷。”一面就交了三兩五錢雪花官銀與他,寫了文書。改了名字,喚做金錢兒。
話休饒舌,又早到六月初八。春梅打扮珠翠鳳冠,穿通袖大紅袍兒,束金鑲碧玉帶。坐四人大轎,鼓樂燈籠,娶葛家女子,奠雁過門。陳敬濟騎大白馬,揀銀鞍轡,青衣軍牢喝道。頭戴儒巾,穿著青段圓領,腳下粉底皂靴,頭上簪著兩支金花。正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掛名時。一番拆洗一番新。到守備府中,新人轎子落下。頭蓋大紅銷金蓋袱,添妝含飯,抱著寶瓶進入大門。陰陽生引入畫堂,先參拜了堂,然后歸到洞房。春梅安他兩口兒坐帳,然后出來。陰陽生撒帳畢,打發喜錢出門,鼓手都散了。敬濟與這葛翠屏小姐坐了回帳,騎馬打燈籠,往岳丈家謝親。吃的大醉而歸。晚夕女貌郎才,未免燕爾新婚,交媾云雨。正是:得多少--
春點杏桃紅綻蕊,風欺楊柳綠翻腰。
當夜敬濟與這葛翠屏小姐倒且是合得著。兩個被底鴛鴦,帳中鸞鳳,如魚似水,合巹歡娛。三日完飯,春梅在府廳后堂張筵掛采,鼓樂笙歌,請親眷吃會親酒,俱不必細說。每日春梅吃飯,必請他兩口兒同在房中一處吃。彼此以姑妗稱之,同起同坐。丫頭養娘、家人媳婦,誰敢道個不字?原來春梅收拾西廂房三間,與他做房,里面鋪著床帳,糊的雪洞般齊整,垂著簾幃。外邊西書院,是他書房。里面亦有床榻、幾席、古書并守備往來書柬拜貼,并各處遞來手本揭貼,都打他手里過。春梅不時出來書院中,和他閑坐說話,兩個暗地交情。正是:
朝陪金谷宴,暮伴綺樓娃。
休道歡娛處,流光逐落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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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陵笑笑生·金瓶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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