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講 秦可卿出身之謎
　　
　　一、秦可卿的出場與臥室陳設秦可卿出場氣派異常！而曹雪芹對她的臥室極度夸張的描寫，也實在非常古怪——怪就怪在它的寫法與全書的風格很不協調！曹雪芹對秦可卿臥室這種極度夸張的描寫，究竟是在暗示什么？
　　二、秦可卿的身份與判詞《紅樓夢》第五回中寫到，“警幻仙姑”與賈府老祖宗寧、榮二公有一種相當特殊的關系，“警幻仙姑”在寧、榮二公陰靈的苦苦哀求下，便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引領賈寶玉走正途。而秦可卿與“警幻仙姑”的關系更是非同尋常！在看似漫不經心的有關秦可卿的四句判詞中，到底隱藏了什么樣的秘密？
　　三、秦可卿與宮花相逢《紅樓夢》第七回描寫“送宮花”的故事。曹雪芹為什么要在他原來寫就的回前詩中說，惟有秦可卿才是“惜花人”，而且她與宮花是一種相逢的關系？人們不禁要問，這宦囊羞澀的秦家與皇宮何曾有半點瓜葛？
　　四、秦可卿對王熙鳳的托夢秦可卿在臨死之前，竟然向榮國府總管王熙鳳托夢，她以居高臨下的口吻，對王熙鳳進行了一番充滿真知灼見的理論指導，并提供了簡單易行的實踐方案。不僅如此，秦可卿還預言了禍福，想以此來警醒王熙鳳和賈府！
　　五、秦可卿喪事中的幾個細節秦可卿確實在是一個神秘的人物，即使在她死后，她的喪事中也是謎團重重，她所使用的棺木也都充滿了玄機。秦可卿只是賈府的一個重孫媳婦，她的死為什么會驚動大明宮掌權內相戴權呢？
　　在上一講最后，我已經跟大家宣布，秦可卿這個原型，她真實的出身不僅不寒微，而且還高于賈府。我為什么這么說呢？不是去胡亂地猜測，而是根據書里面的描寫，就是我們要看《紅樓夢》的文本，第五回，秦可卿正式出場，帶賈寶玉去午睡。那么先帶他到賈珍和尤氏那個正房，這是正確的，因為賈寶玉是和賈珍、尤氏一輩的。
　　先到一個正房去，結果這個正房掛了一幅《燃藜圖》，《燃藜圖》是一幅勸人好好讀書、做學問的一幅圖畫。賈寶玉一看就不喜歡，說不能在這兒。那么秦可卿就把賈寶玉帶到她自己的臥室。這當然相當出格了，因為賈寶玉是她的叔叔——侄兒媳婦把叔叔帶到自己的臥室去午睡，這實在是有點有悖封建禮教的規定，所以書里面寫了，有一個嬤嬤說了，怎么去這樣安排啊？但是秦可卿氣派很大，滿不在乎，說，他能多大，就講究這個了？就硬把賈寶玉帶到她的臥室。于是，在《紅樓夢》文本里面就出現一段非常奇特的文字，就是對秦可卿臥室的描寫。
　　秦可卿的臥室，首先它是掛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海棠春睡圖》畫的是楊貴妃喝醉酒以后，像海棠花一樣美麗的情景，賈寶玉喜歡。唐伯虎是明代的著名畫家，這就說明秦可卿她藏有唐伯虎的一幅大畫，這倒也還算不了什么。然后在秦可卿的臥室里面，還有一副秦太虛的對聯。秦太虛是宋朝人，對聯很符合賈寶玉的審美趣味，寫的是：“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賈寶玉說正好，正好，我就在這兒午睡。
　　再一環顧這個臥室，不得了！哪里是僅僅有唐伯虎的畫和秦太虛的對聯呢？是什么樣的陳設呢？是這樣的陳設。說：“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好夸張啊！ “一邊還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還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這里說的木瓜，應該不是一個真正植物的木瓜，是一個用玉石仿制的木瓜，是很貴重的東西。“上面設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你想，這些是什么東西啊？以前的紅學界對這一段描寫的解釋，基本都定這么一個調子，說，這是夸張的描寫，這樣描寫主要是為了表現秦可卿她的生活很奢靡，而且她本人很淫蕩。這個解釋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但是它不能夠讓我這樣一個《紅樓夢》愛好者完全信服。
　　你說，表現她生活奢靡，這當然說得通，說它這些描寫完全是為了暗示秦可卿生活很淫蕩，不太說得通。
　　武則天，或者是趙飛燕，或者是安祿山，或者是楊太真，你說，她們都帶有某種淫蕩性，作為淫蕩的符碼出現，這個我認同，但是壽昌公主和同昌公主的故事里面沒有什么淫蕩的內容。這個壽昌公主應該是壽陽公主，歷史上這個人，我不細說。其實關于她的故事很簡單，就是一件事，就是有一天她在含章殿下的臥的榻上以后，風吹了一朵梅花，掉在她兩眉之間，稍上一點的額頭這個地方，這個梅花就拂之不去，就在她額頭上定格了。她開頭很煩惱，但后來別人一看以后，怎么那么漂亮啊！于是宮里面就競相模仿，梅花落在別人額頭上都定不了格，于是就紛紛用化妝品來畫梅花，在當時就形成一種著名的“梅花妝”。這個人是有這么一段故事。這個故事一點不淫蕩，是不是？那么同昌公主的故事也不復雜，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自己親手用珍珠串了一個帳幔，就是一個聯珠帳，當然很華貴，但是談不到淫蕩。
　　而且請大家特別注意，武則天是當過女皇帝，飛燕是一個愛妃，楊太真也是一個愛妃，安祿山是后來篡權，一度當過皇帝的人。但是它不僅寫到了皇帝那樣的人物，它也寫到兩個公主，所以這些夸張的暗示性的符碼究竟在隱喻什么？我想，它絕不僅僅是隱喻，秦可卿生活很奢靡，或者是說，秦可卿很淫蕩。它實際上應該是在暗示秦可卿真實的血統。
　　也可能有人又要跟我討論了，說人家是小說，是藝術創作，使用一種夸張的方式，你有什么大驚小怪的呢？但是我們讀《紅樓夢》要通盤考慮，曹雪芹多次寫到賈府里面的室內裝飾，他都是非常寫實的，他稍有夸張，但是嚴格寫實。比如，他寫瀟湘館，賈母帶著劉姥姥逛大觀園，兩宴大觀園。到了瀟湘館，就看瀟湘館林黛玉這個屋子“窗下案上設著筆硯，書架上磊了滿滿的書。”很寫實。他不使用什么極度夸張的手法。那么就寫到了探春住的這個秋爽齋，探春是小說里面一個才女，非常有才能。有的讀者粗心，他就覺得探春寫詩寫不過林黛玉，寫不過薛寶釵，寫不過史湘云，就覺得好像比較平庸。一般讀者記得惜春會畫畫，現在你應該懂得，探春是一個書法家，她有特殊才能，她書法好。秋爽齋里面什么擺設呢？“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這就是用來揮灑書法的，“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她揣摩各種前代名人的書法作品，而且她桌上“有數十方寶硯”，她不是用一兩塊硯臺，說明她一個是她收集硯臺，一個是她書法的創作量非常之大。“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這也使用了夸張的手法，但是絕不是極度夸張，是基本上都可以復原的一種景象。她真是一個書法家。如果你細心，你還會注意到，元春省親之后，因為姊妹們根據她的命令都有所題詠，最后她覺得，為一時盛事，需要做一個總的記錄，她是指定探春來謄抄這些詩歌的了。她為什么指定她？就是因為探春本身是個書法家。
　　我說這些，什么意思呢？就是說，《紅樓夢》的整體風格從頭到尾，一寫室內的陳設而言，一律采取寫實的辦法，幾乎沒有例外——惟一一處例外，就是寫秦可卿的臥室陳設，極度夸張，無法復原。怎么復原呢？哪找這些東西去啊？那么就說明他有他的苦心，他寫別的那些陳設也許無非是烘托氣氛，展示一下人物的性格而已；他寫秦可卿的臥房的陳設，他的目的就是暗示我們，秦可卿的血統實際上高于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