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國維的學術三境界 -姚淦銘.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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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一境界的歷練我們要看看,王國維你自己是怎么歷練這三個境界?三個境界,我們先看,第一境界歷練。
第一個境界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為什么他對這句詩,這么地欣賞?這么地贊同?因為這句詩太符合王國維的所見、所思、所聞。“昨夜西風凋碧樹”,是一種什么樣子的情景啊?昨天晚上,猛烈的西風刮來,碧綠的大樹上,一片一片樹葉凋落。這是一種什么情況呢?帶來有一點迷茫,有一點凄涼。王國維看到的什么?王國維看到了,是一種變化的意象。變化,是在變,是在化。變在什么地方?時間在變,物象在變,心態(tài)在變,理念也大變,王國維看到這些變化。那么王國維當時從這個意象大樹飄零,他又看到什么呢?看到中國是一個變化的中國,一百多年之前,他看到了世事在變化,中國在變化,學術也大變化。你看看,國門給打開了,西學進來了,中學怎么辦呢?中學是被動地應戰(zhàn),還是不應戰(zhàn),就給它吃掉了?還是怎么辦呢?而且他痛心地看到,當時中國整個學術界是什么?麻木的,昏沉的,沒有覺醒的,毫無朝氣的,非常地痛心。而王國維就從這個一葉飄零當中,用到我們一個成語,叫“一葉之秋”——從一個葉子的飄零,知道秋天要到來了,而王國維更從這個秋天發(fā)現(xiàn)了,后面緊跟著的是冬天,而過了冬天以后,將是燦爛的學術春天。所以,王國維特別感悟這一句詞,把它作為第一個境界當中一個物象。
我們再看這個“高”字。王國維當時的行路,他確實是站在一個最高的地方。什么高的地方?站在一個民族存亡和學術關系的這個高度,站在一個20世紀初的時代的高度,一個歷史的高度來望。
王國維年輕的時候,就有高遠的志向。有一次,羅振玉到東文學社去看學生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同學扇面上題了好多的詞。他拿來一看,是一首詩,這首詩他看了以后非常感動,他說,能夠?qū)戇@首詩的人,一定是志向高遠。這首詩是怎么寫的呢?“西域縱橫盡百城,張陳遠略遜甘英。千秋壯觀君知否?黑海東頭望大秦。”(王國維《讀史二十首之十二》)他怎么寫呢?在當初漢代的時候,西域,就我們新疆這個地方,只不過一百來座城市,所以漢代的皇帝想,這個地方太難管理了,我不要它了,算了。兩個大臣說了,不能,皇帝你不能糊涂!盡管是小小的百來座城市,你不能放掉它,這是我們中國的領土。所以皇帝一想,對,所以又開通了。那么這兩個人的遠謀就勝過皇帝了。王國維又翻過來說,更有比這兩個大臣更厲害的,誰?甘英,這個人更不簡單。他怎么不簡單?他的眼光不是新疆的這塊地方了,他已經(jīng)站在黑海的東頭望到大秦。大秦,古羅馬帝國了,他已經(jīng)望到那頭了。所以,王國維說,我們都要學甘英。羅振玉是有大志,他一看,這個年輕人的志向不得了,問誰寫的?大家說,王國維寫的。從此以后,他非常重視王國維這個奇才,提拔他。
那么,王國維他望到了什么呢?望到了當時的學術時代有這么幾個特色:第一個,20世紀初,中國的學術是一個必變的時代,必定要變,這多厲害;第二個,中國的學術,將是一個研究自由的時代;第三,當是一個最大發(fā)現(xiàn)的時代;第四,西學東漸的時代;第五,中學外漸的時代;第六,“學術三無”的時代。
他不簡單,憑個人的觀察,看到這么一些時代的特色。我們聽聽王國維的聲音,王國維說,世事在變,國事在變,學術當然也得變,要變。王國維又說:“如今已非教權專制之時代,而是研究自由之時代。”厲害!王國維又熱情洋溢地謳歌:“今日之時代可謂發(fā)現(xiàn)之時代,未有能與它相比者。”王國維說,為什么發(fā)現(xiàn)了時代呢?第一,甲骨文發(fā)現(xiàn)了;第二,西北的許多竹簡發(fā)現(xiàn)了;第三,敦煌的寶庫打開了;第四,故宮里面的內(nèi)閣大庫檔案發(fā)現(xiàn)了;第五,外國的好多的文書在沙漠里發(fā)現(xiàn)了……還有好多好多的發(fā)現(xiàn)。王國維很聰明,他從歷史上知道,凡是有新的東西發(fā)現(xiàn),就有新的學問起來,所以他說,新發(fā)現(xiàn)的時代必將有一個新的學術時代出現(xiàn)。
王國維又說,“學術三無”時代。什么叫“三無”呢?第一,學術不分中西,沒有中西的;第二,學術不分新舊,沒有新舊之分;第三,學術沒有有用無用之分。這個眼光也是超前的。我們在一百年以后,還在爭論這個問題。你學的什么東西啊?我學的是文學。文學有用嗎?你讀大學,文學有用嗎?你學什么?我學哲學。你怎么學哲學?哲學有用嗎?你學什么?我學社會學。社會學有用嗎?一百年以后,我們還在爭論,中學為主?西學為主?中學有用?西學有用?王國維多超前!是學問,沒有中西之分;是學問,沒有有用無用之分;是學問,沒有新舊之分。超前!所以王國維他這種眼光是超前的,而且是國際性的學術眼光。你看看,王國維一點都不保守,不因為甲骨片是我們中國的,就由我們中國來研究,研究到它透了,再給外國人研究,他不是的。不是因為敦煌寶庫是在我們敦煌發(fā)現(xiàn)的,我們中國人研究、保密,然后我們研究完了,再給外國人。不是的,王國維非常地開闊,他是站在廣闊的國際的學術平臺上,來觀察問題、考慮問題、研究問題。所以,他的那種眼光、那種胸襟、那種氣度,國際性的。所以,我們往往看到,王國維成功了,他的成功不是成功在終點,而是成功在起點上。
三、第二境界的歷練下面,王國維是怎么進行第二個境界歷練的?第二個境界是這樣一句話:“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當王國維確定了這個方向以后,他就堅定不移地走,再走,往前走,一走到底,不回頭,不后悔。王國維曾經(jīng)有這樣一首詩:“……玉女粲然笑,照我讀奇書。嗟汝矜智巧,坐此還自屠……”(《偶成二首》之一)我把這個意思講一下,王國維說,啊,天上的月亮啊,太美了,就好像一個美女展露著她美好的笑容,在照著我讀書呢,我在書房里讀書,天上有個美女陪著我,就是月亮。啊,發(fā)出燦爛的笑容照著我,啊,月亮照著我讀奇書!我經(jīng)常感嘆,我自己是多么地聰明啊!是多么地有智慧啊!是多么巧妙的一個人!太可惜了,我預料到,將要自己拿一把刀,把自己給殺了。他這個什么意思呢?就是我這樣刻苦地讀下去,最后沒有了,人沒有了,讀死了,太辛苦!你看看,那么美好的夜光,美女的夜光照耀著我,辜負了她。什么意思?王國維就是說,我要走這條路,走到底,不回頭,“為伊消得人憔悴”。什么叫“衣帶漸寬”?人越來越瘦,所以腰帶越來越寬了。所以他說,我要追求真理到什么地步?犧牲自己一生的幸福,都不后悔。這是何等地盡職!所以王國維這個人,是情商、智商特別高的人,這么一個大學者。你看看,他可以聰明到什么程度?他是絕頂聰明,你看他外表很丑陋,他是絕頂?shù)芈斆鳌K运炎约嚎闯墒翘觳拧R稽c不錯,是天才。他怎么樣的呢?他做大學問家的眼光,就跟人家不一樣,看到紙面上的字,大學問家的眼光叫“直透紙背”,他看到紙背的后面。王國維就是這樣。
王國維有一天在研究甲骨片的時候,甲骨片,我們都曉得一片一片的,聰明的王國維,靈感的王國維,突然有靈感了,為什么這片甲骨片我讀不通啊?為什么那片甲骨片,我也讀不通啊?那是不是原來它們是一片啊?在出土的時候,因為弄斷,崩裂,把它打破了,等到拿出來的時候,這里一片,那里一片。如果把兩片能夠拼合起來,那不就是一個完整的甲骨片了嗎?那上面原來不可讀通的,現(xiàn)在不讀通了嗎!就這個靈感,開出了甲骨學的一個方向,叫做“甲骨學的綴合”。你看,多聰明啊!他不僅看到這個上面,而且透過了紙背,透過了甲骨片。聰明,絕頂聰明!
所以大學問家胡適晚年經(jīng)常要說到王國維,在臺灣的時候,他對他的學生說:“王先生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他還說:“絕頂聰明的人,不是在賣弄聰明,而是肯下苦工夫、笨工夫。”所以王國維就是這樣,既絕頂聰明,又能夠下苦工夫、笨工夫的人。下面我們來看看,他怎么下苦工夫的?
王國維在日本的時候,跟著羅振玉,羅振玉這個書庫不得了,家里有50萬冊藏書,私人藏書。王國維一本一本,大部分,當然很多都翻過,你看,朝夕相處。王國維自己手校手批的,精讀之精讀,手校手批,還保存在北京圖書館里。你一看上面,肯定會感動,各種顏色的字寫滿了,都用過了。所以,王國維平時什么呢?手中不離開書的。在日本的時候,他的夫人要跟他商量點事情,家里總有事情,要商量點事情,王國維拿著書本只當不聽見,我要看書呢,不理會夫人。潘夫人恨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他這個書奪過來,丟在火爐里。所以,王國維是一個非常刻苦、非常用功的人。
王國維第二次到日本以后,他告別了前面的學問,美學、哲學我都告別了,我要弄傳統(tǒng)的國學。為什么?他要投身到新的學問甲骨學,金石學等等當中。他說,我小時候,最不喜歡看《十三經(jīng)注疏》,那這個東西怎么看啊?太枯燥了,現(xiàn)在他不了。為了向新學問應戰(zhàn),王國維把《十三經(jīng)注疏》每天都看,精心地看,這是何等地勤奮!每天早晨在日本的京都,一個朝氣蓬勃的王國維,年輕王國維,踏著露水,朝氣蓬勃地,背面是一輪太陽,到羅振玉家里打工。一做下來,那是何等地艱苦!有一次,羅振玉給他兩千份拓本,說,國維你幫我整理。他說,怎么整理?每一個拓片,你要找出來它有幾個器物,因為有的,它一個拓片有不同的器物名稱,同樣一個器物,古人有不同的名稱。他說,你要把它查出來,這份拓片有幾個器物名稱。倒過來講,一個器物有幾個銘文?那太艱苦了!這里有兩千份要一一查對。所以,王國維形容當時怎么艱苦呢?每天早晨一到工作室,桌子上堆滿了拓本。在夏天,日本的夏天太熱了!常常地困,常常地汗流滿面,身上全部濕透了。然后查一個銘文,要查十幾個,那么一天下來,只能弄十幾個銘文,十幾張紙,非常非常地艱苦。所以早晨是一個朝氣蓬勃的王國維,到羅振玉家里去了,晚上一個疲憊不堪的王國維回家了。明天早晨又是一個朝氣蓬勃的王國維,明天晚上又是一個疲憊不堪的王國維,這樣輪流地操作。同志們注意,這就叫做“下地獄式”的功夫,沒有這個就沒有后來更大的成功。王國維就在京都這么幾年的刻苦鍛煉,最后走到北京就不一樣了,成為一個國際著名的大學者。這就是他的秘密,這就是他的境界。
四、第三境界的歷練下面我要講的是,第三境界的歷練。第三個境界是什么呢?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這是什么抒發(fā)呢?經(jīng)過煉獄式的磨煉和追求,千百次的勞作,最后必定取得成功,這是有回報的,必定取得成功,一旦找到了這個真理,那就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匯入了真理的長河。王國維為什么特別喜歡這個境界?把它作為第三境界呢?這是一個非常優(yōu)美的意境,本來是寫元宵佳節(jié)。元宵佳節(jié)太美妙了,家家上了燈籠,觀燈,男女老少擁擠在街頭,鮮花盛開,鮮花、人臉、燈籠,如此美妙!那么同志們想想看,知道心上的人,但是沒有跟她約好在什么地方,不是在大柵欄,不知在什么地方,這么多人,你怎么找?所以,叫什么?“眾里尋他千百度”,找不到啊!你在哪里啊?來了,驀然回首,我找了一千次、一萬次,有一次偶然回頭,看見了,啊!我理想的佳人就在那里對著我笑呢,笑得那么地甜蜜。同志們注意,“闌珊處”是什么?不是在一片燈火的地方,而是在稀稀落落的燈火的地方;不是在通亮的地方,而在比較陰暗的,沒有幾顆燈的地方找到。你想想看,突然找到了,人山人海當中,突然找到這樣一個美麗的佳人,你是何等地激動!何等的愉快!所以,這是一種特別勝利的、成功的境界,富有詩意。
這種情況是什么呢?就知道,必然會找到,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找到,是一種必然當中的偶然,偶然當中的必然,是處于情理之中,又在情理之外的,在意料當中,又在意料之外。王國維是這樣說的,當一個人的研究,長年累月,累月長年地研究,一旦當你找到了這個東西,找到了答案,那種心中的快活,是無法形容的。這是一種快活。還有一種快活呢,心中一直有這個意思,心中就一直有這個意境,但是找不到恰當?shù)臇|西把它表達出來。有一天,當我找到了,把它表達出來的話,那種快活是無法形容的。所以,這種快活是真正的大學者,他才能體會到。梁啟超稱贊王國維,他這樣說:“我們看王先生的《觀堂集林》,幾乎篇篇都有新發(fā)明,只因他能用最科學而合理的方法,所以他的成就極大。此外的著作,亦無不能找出新問題,而得好結果。其辯證最準確而態(tài)度最溫和,完全是大學者的氣象。他為學的方法和道德,實在有過人之地方。”(梁啟超《王靜安先生墓前悼詞》)這些成果都是王國維“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的結果。
特別耐人尋味的,王國維還有一個極大的智慧。他知道,我聰明,我能干,我可以下笨工夫,我能夠超越別人,我能夠超越前人。但是,他像一個蜜蜂一樣,他不是叮在一顆花上。他的智慧,我有這個能力,我就不像一個人,一輩子研究一個窄小的問題,我研究一個作家,就研究到最后,最后挖挖挖……這種是什么呢?就找了一個地方,挖一口井,挖挖挖,挖下去了。所以,你看呢,我們有些學者,就是研究一個領域,而且一個領域很窄的一個面,然后一輩子就這個地方,他不跳出去了。王國維不是這樣,他研究文學,他研究美學,他研究哲學,他研究史學,他研究敦煌學、甲骨學……他一個一個跳,這叫“智慧的流轉(zhuǎn)”,像水一樣,大智慧,這個智慧更是高級的智慧。為什么?我們再打個比方,王國維是十分瀟灑的學者,他跑到這個山頭,勘察了一番說,大家注意了,學術家,大家注意了,在這個山里面有學術的金礦,我挖一桶給你們看看。然后他挖下去,挖出一桶來,你們看,這座山里有學術的金礦,金礦金燦燦,多美妙!你們挖吧,大家來挖吧,中國的學者來挖吧,世界的學者來挖吧,大家都來挖吧,我們挖吧,我們的后代也來挖吧。然后說,我走了。他到哪里去?他換了一座山了。他又跑到一個甲骨學的山上去,我挖,挖給你們看。他又挖出一桶金來,淘出一桶金來,你們看,這里還有一桶金,下面還有無數(shù)金,我挖了,你們挖吧,大家都來挖吧,一代一代挖下去。他又不干了,他又跑到另一個山頭去,你們都說戲曲沒有用,都是看看些,唱唱些,我來挖一桶金給你們看看,挖了一桶金,你們看戲曲里面大有研究,我這一桶金就是榜樣,你們挖吧,好多人跟著挖,一直挖到現(xiàn)在還沒有挖完。他就非常瀟灑,你看看,帶著一個“竹竿”,跑到這種青山指點一下,這里有金子,你們挖吧。跑到那山,這里有金子,你們挖吧。他跑了好多好多的學術的高山說,這里有金子,你們挖。他自己就是一個杰出的開山者。這是何等的氣魄、胸襟、氣度!
五、境界的關鍵在人格境界的關鍵在人格。有什么樣的人格,就有什么樣的境界。你的人格很低,你怎么會有高境界出來?你要有一個高的境界,必須有一個崇高的人格,崇高的靈魂。當時清華研究院有四大名導師:一個,梁啟超;一個,王國維;一個,陳寅恪;一個,趙元任。那么,同學不僅是跟他們學學問,更學到四名大導師的那種人格的熏陶,每天每月,幾年當中,那種人格的熏陶太重要了。你看看,梁啟超這么有名,這么有學問,學生問梁啟超問題的時候,梁啟超是那樣地謙虛。他說,這個問題我懂,我來回答你,那個問題我不懂,請你去請教王國維先生。你看看,多謙虛!
而王國維也非常謙虛。你看,同學來向他問問題,王國維話不多的,他就坐在辦公室。那么研究生來問他問題,他說,這個問題我知道的,一遍一遍地跟他講,懂否?你懂了嗎?懂了,好。要是不懂,我再給你講,一遍一遍講,懂了嗎?懂了,行了。那么有的問題,學生問,王國維一看,不大清楚,他就用海寧話,海寧話有點像上海話:“阿拉弗曉得”——我不知道。多謙虛呀!他從不不懂裝懂:“……以弟之愚暗,于《書》所不能解者殆十之五,于《詩》亦十之一二。”(《與友人論〈詩〉〈書〉中成語書(一)》)他說,我這個人,他當然不是說,自己天才,我這個人比較愚笨,當然謙虛的說法,我這個人比較昏暗。你看人家讀了幾千年的《尚書》,十分之五,我還讀不懂。大家一吃驚,你這么大一個有名的國學大師,《尚書》怎么十分之五不懂?他說《詩經(jīng)》,人人基本上都讀得懂,我還有十分之一二讀不懂。心靈的震動!這些研究生心靈震動!我們的老師這么偉大,還這樣謙虛地說,《尚書》還有十分之五讀不懂,《詩經(jīng)》還有十分之一二讀不懂,那我們更不要不懂裝懂,不知裝知。所謂這個不得了,就告訴這些人,不知為不知,不知就是不知,不知才能變?yōu)檎嬲闹@就是大師的人格的熏陶。
我們再來看看,王國維的生命一刻,最后的一刻他是怎么樣子展露他的人格魅力。王國維這種死非常地鎮(zhèn)定。畢業(yè)生畢業(yè)了,他照樣去參加畢業(yè)生的告別宴會,那天回到家里,明天要去自殺了、投河了。那天晚上,他在家里干什么?照樣接待一批一批來訪的學生,同學們來請教問題啊,王國維照樣微笑著,和顏悅色,一絲不慌地回答這些學生的問題,回答完,送走了。送走了以后,冷靜地在燈光下寫了遺書:“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經(jīng)此世變,義無再辱!我死后,當草草棺殮,即行藁葬于清華園塋地。汝等不能南歸,亦可暫于城內(nèi)居住。汝兄亦不必奔喪,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門故也。書籍可托陳(寅恪)、吳(宓)二先生處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歸。我雖無財產(chǎn)分文遺汝等,然茍謹慎勤儉,亦必不至餓死。” 一點匆忙都沒有,是那么地從容不迫!但是他不跟家里人講的,他就把遺書揣在兜里面。
那天晚上他還干什么呢?他就把學生的試卷全部批完,他把這些學生,試卷上的成績,一一登在成績本上,然后安然入睡。第二天早晨,他照樣到清華園辦公室,第一,和別人討論今年招生問題,一屆畢業(yè)了,下一屆招生了,招生問題;第二,是什么呢?他說,我成績單搞好了,你們有空的話,到我家里去拿。講完了以后,他跟人家借了幾元錢,就雇了個車到頤和園去自殺。那么他的人格美妙在什么呢?美妙在一個細節(jié)上。他有一個學生叫謝國楨,是一個他培養(yǎng)出的一位大學者。這個大學者,他晚年,五十年以后回憶,非常地感動。他說,我的老師明天要去自殺了,自沉了,早晨他還到清華園辦公室去上班。上班的時候呢,他說,前幾天給他寫了一個扇面,扇子,寫了個扇面;寫了兩個,一個給謝國楨,一個給朋友的。他說,他已經(jīng)走出辦公室,到頤和園去了,在路上,他突然想起來了,我寫的扇面上,謝國楨他名字下面,他寫了一個兄弟的兄,多寫了一個兄弟的兄。王國維一想,不妥當,不能叫兄,應該叫弟,所以王先生重新回來,拿了筆把這個兄字涂掉,再改了一個弟,然后再踏出清華園,到頤和園去自殺了。五十年以后,謝國楨回憶到這個往事的時候,他是這樣說的:“于是可見,先生強毅堅忍之志,鎮(zhèn)定安詳,臨事不茍的態(tài)度。”
(來源:cctv-10《百家講壇》欄目)
(編輯: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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