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筑設計中的文化理念 -彭一剛.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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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覺得文化這個東西,好像是一種非常混沌,非常說不清楚的一個東西。
那我講什么呢?還是講個案,想講一講就是我們在實際當中,怎么樣努力來賦予建筑物以文化內涵。我只準備講三個例子,我這三個例子是什么呢?一個就是給華僑大學設計的承露泉。怎么突出這個華僑大學的這個特點?它這個建校的年限不長,才四十周年,性質呢它是華僑大學招來的學生來自東南亞,港澳臺等等,我說這可能是他們一個很大的一個特點,有別于國內其他任何一個大學,包括清華,北大等等等等。另外一個特點,它是學校。學校是一種教育的機構,要培養人才,而它這個人才是來自真正意義上的五湖四海。我們平常說五湖四海,就是代表從四面八方來,它這個學生經過培養以后,分出去呢主要的也還是回到東南亞和港澳臺,當然也包括除了東南亞地區以外的世界各地,但畢竟是少數。所以我就想,應該把這個東西突出一下。那么還有一個更難的難題,這個教育用什么東西來體現?教育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東西,你要賦予一種形式,要把這個教育表現出來,我感覺到非常棘手。后來呢我一想,我小的時候,我家里好像有一個條幅,叫芝草瑯玕培福地,雨露甘泉潤仙林,和這個意思也差不多,也帶有一些培育的功能。從這里又聯想一下,咱們在《紅樓夢》的前幾個章回里面,有一個叫絳珠草的,不知道看過《紅樓夢》的人可能是不是還有印象?這上面幾句,既受天地精華,復得甘泉滋養,饑食蜜青果,渴飲灌愁水。這么一來久而久之它就從普通的這樣一個草本植物,就變成了一個帶有一種靈性的叫靈芝草。這些東西呢,講的呢都是培育的是物,培育的是物,但是我們有一種比興的手法可以把它轉化成為對人的一種教育和培養。
那么華僑大學這個生源的特色不一樣,這個用什么表現呢,這也是在反復思考當中。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在歷史上面,曾經提到過,西漢的漢武帝,在做建章宮的時候,好像在建章宮大門前,有巨大的叫承露盤,承接露水的盤子,我說這不是很好嗎?就是做一個大的盤子,承接雨露甘泉,然后呢,經過培育以后,再分散到全國各地。所以我當時在設計當中,在腦子里面就有了一種形象的一種概念。我這個人性子很急,開會之余,我就在那文件的反面,白紙,就勾了一張草圖。勾了一張草圖以后,我覺得呢,從造型上看,還可以吧,還說得過去。這個咱們要說服甲方接受這個東西,你光給他圖不行,我也還得給它杜撰一個主題,這個主題叫什么呢?叫聚莘莘學子于五湖四海,育創新英才惠四面八方。那么回來以后我就畫了一個比較正規的一個圖,我當時畫的這個草圖要比這個草得多。回來以后整理了一下,因為對于它校園比較熟悉,因為我去過他們學校,大體上就是這么一個東西。
去了以后,他們校領導看了以后,很快就給我一個反饋,說可以,我覺得可以在這個基礎上邊呢,就是進一步往深入的地方做。但是我自己感覺到,我們沒想到這些東西,費了一些腦筋,蓋了這么一個東西,我不大相信讀者會能夠理解我們這個良苦的用心,你說的那樣的東西,什么建章宮,人家沒有讀過歷史的人,根本不知道是何許物也,所以那套東西還是不行。我說恐怕還要想一點辦法,我除了這個主碑以外,我們可以說它叫一個三層結構的一個水景建筑,還得要做一個輔碑,把這個意義再明確一點。所以在這個后面,在這地方又做了一個輔碑。這個輔碑我的意思就是把這個東西刻上去,就是刻我剛才講的,就是聚莘莘學子于五湖四海,育創新英才惠四面八方。同時為了更加明確地表達華僑大學的特點,在前面做了一張世界地圖,就是意思呢,我們這個學校的生源不完全是來自國內,也包括海外。后來他們學校的意思呢,還要把他們的校訓也刻上去,我說那刻就刻吧。
我的想法當時就到此為止了,干完了以后他們學校說最好有一個碑記。下面就是描繪這個建筑物了,它說其像聳聳兮,喻智者之樂山;其泉汩汩兮,比仁者之樂水。其盤坦蕩兮,承雨露于八表;其柱偉岸兮,狀教育之四維。其形方正兮,標崇德而明誠;其勢挺拔兮,示奮發以致遠。其波疊疊而三折兮,表樂教樂學之不倦不厭;其水漫漫而四溢兮,征無量英才之嘉惠瀛寰。
寄來以后,問我有沒有意見,我說寫得太好了。我原來沒有想到這么多,什么四根柱子還象征四維,我四根柱子主要是為了頂這個盤子,沒有這四根柱子盤子就起不來,是吧?我沒有想到的事情他比我想得更多,像這樣的例子還很多,我說簡直太好了。
我又想到剛才我們講的《滕王閣序》,滕王閣也許沒什么了不起,到了王勃的手里頭居然可以發揮出那么大的一篇文章。我就感覺到這位先生他在欣賞這個東西的時候,和一般的觀眾就大不一樣,一般的觀眾到那兒去,看看就完了,也許覺得它好看,也許覺得也不怎么樣,走掉了。他可能是奉命要寫這篇東西的,所以在看的時候就特別地用心,就充分發揮他的想像力。他實際上不光是欣賞,而是一種解讀了,把這個東西解讀得比我原意還多得多。所以我過去,老實講,這個解讀是從西方傳來的一個名詞,我不大怎么理會的。我說建筑物是直觀的藝術,大家看看就完了,還到那兒去看了半天,還在那兒解讀,還不把人累死,你們去欣賞建筑,有這么去解讀的嗎?我想恐怕沒有,包括我也沒有。所以過去對西方這個東西我不大理解,也不怎么推崇,通過他這么一看,我覺得呢,還有一點道理。所以我就有一個什么體會呢,我就覺得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呢對藝術品的觀賞呢,也可以分出一些等級和層次,當然這個對不對,和大家共同來探討。
第一個層次,就是由直覺感受所觀照的形式美,我認為這個層次應該是任何建筑中都不可或缺的。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呢,我看我們大多數的建筑師,還是在形式上做文章做得比較多,光怪陸離,各種各樣的形式現在都充斥于建筑行業里面,標新立異。我覺得呢,有的也是做得確實是很好,很好看,但是就此就到這樣一個水平呢,我感覺到好像還不太夠。
所以我認為還有必要進入到第二層次。就是通過感情的激發,而產生意境美。這個意境美,這種體會是我從中國古典園林里面感悟出來的。我寫過一篇《中國古典園林分析》,確實到里面去,不一樣,詩情畫意。不是干巴巴的幾個房子、幾塊石頭。現在我們也有不少園林,說是園林,進去以后呢,索然無味,就是那種意境表達不出來。要是我們跟西方的文化呢,接接軌,我們借用他們的話來講,就是缺少一種場所精神。我覺得呢,這個隨著我們文化品味的提高,我們一個東西,不僅光要好看,而且還能夠激發人家的感情,就像中國古典園林一樣,具有一些詩情畫意。
到了這個層次以上呢,我覺得還可以進入到一個更高的層次,就是通過解讀而感悟到作品所內含的意義和文化的底蘊。
我覺得就我看來我們講建筑與文化真正的體現應該是起碼應該進入到第二個層次,不完全停留在這個形式美的這個層面上。那么最好能夠進入到第三個層次。就是用我們中國的傳統的話來講,就叫做言有盡而意無窮。就是我們做出來的東西,可能比較簡單,沒有什么太多的可以供人發揮的余地,但是應該對于那些文化層次高的人,通過聯想可以激發他們的這種想像力,可以解讀出更多的含義來。所以我原先并沒有這種奢望,我只是說讓他們學校里面看起來還可以,就行了,要求不是很高,后來通過他這一解讀,倒是把我的思想提高了,所以我覺得觀眾和建筑師是互動的,是可以互相促進的,也可以教學相長,對學生來講也可以叫教學相長。從我們建筑師的主觀上面,應該朝這個方向努力,至于成功與否,那個東西我們也很難來計較。你認為你想得好得不得了,別人看了以后木然,覺得我根本沒有看出什么名堂來,這種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從建筑師的這個主觀愿望來講,應該把自己的作品盡量地能夠賦予它更深厚的文化內涵,我覺得呢,在這個方面,我覺得當前來講,我們可能還是做得有點不太夠。
我過去寫過一篇文章叫《悅目與賞心》,悅目就是眼睛看上去很舒服,就是形式美;賞心就不一樣了,賞心就是說 除了看了很漂亮以外,還能夠給人一種情感上的一種激發,產生意境。那么更高的一個層次,這可能還是借助于外國理論,就是講meaning這個意義,如果能夠賦予它一種更深刻的這種文化內涵的話呢,它就有了意義。如果是這樣的東西的話,我覺得也許我們建筑呢,可以整個來講提升到一個新的一個層次上面去。
我要介紹的就是第二個案例,我國第一所屬于現代性質的一個大學,這就是北洋大學,也就是我們天津大學的前身。到了1995年,正好是一百周年的校慶,學校里面說了,說我們校慶總要搞點名堂,搞點東西吧。那么校友也很多,都慷慨地捐款,我們從它的老房子里面找到一張舊的照片,其實已經不是照片了,而是印刷品:三層樓的小房子,進門的地方,兩根柱子頂一個拱,比例也不對,矮趴趴的。上面是窗子,窗子墻當中有一個圓的東西,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好像是一種雙龍戲珠。考慮到那時候的時代背景,那時候呢,正是張之洞,李鴻章這些人,在搞洋務運動,那么也有中西文化相互碰撞的這些矛盾在里頭,所以有一部分人,感覺到這個中國的國體不能丟,所以提出來的口號叫“中學”為體,西學為用。
這個所以當時新建出來的學校老實講,都是屬于外國建筑師建筑的。比如像清華的禮堂,還有我們當時我念一年級的時候,唐山交大,蓋的房子都是那種英國式的房子。后來我去年到上海交大去,給他們新校園評審的時候,也和我們那個學校的房子差不多。
但是老北洋這個房子真有意思,既底下是一個拱柱結構,那么用我們后來的話來講,就是“帕拉蒂奧母題”,就是這個“帕拉蒂奧的母題”,用兩根柱子頂著一個拱券,這種組合的形式,作為一種母題的話呢,我們通常叫它“帕拉蒂奧母題”。可是它的比例不對,那么尤其是那個雙龍戲珠,一個是典型的西洋古典的東西,一個是很典型中國傳統的一種圖案,要把這兩個東西擱在一塊,這顯然是有點不協調吧。我是搞構圖原理的,大家可能有些人看過我的《空間組合論》,是講形式美的,這個形式美最忌諱的就是不協調不統一。
另外就是復古,我對復古的房子非常反感,就是所謂的歐陸建筑什么等等。那么你這個人一直是反對這種仿古,你又是反對折中,這一次你怎么好像完全和自己的思路背叛了,搞起來復古,搞起來折中呢?我是覺得這個事情不能一概而論,具體到北洋大學,這樣一個歷史背景,用折中,用一些仿古,特別是把原校園里面這些具有一些典型性的一些所謂的符號象征,如果能夠把它組合在一塊,我覺得還是不妨試一試。
所以當時我也是信手畫了一張草圖,后來我就征求了幾個朋友的意見,他說這個構思還是不錯,因為學校里面要求,至少要有四塊碑放到里面去,一個就是天津大學跟北洋大學的校史;另外一個就是校訓實事求是的校訓,這是我們過去的一個老校長,茅以升手書的,這個必須要放進去;還有呢,北洋大學的校歌;再有一個呢,北洋大學發出來的第一號,也就是第一張的畢業文憑。這個文憑都有檔案在,他們在故宮博物院里,把這個檔案呢,查完了以后,又拍照,又復印,什么等等。
他原來請的是哪一個,請的是一個搞工藝美術,搞環藝的一個美術老師去做,結果他把這個很分散地放在校園里頭,不僅形不成氣候,而且還砍掉很多樹,校長征求我的意見,我說這個辦法不好,我說還是集中起來,在我們學校的中軸線上面做一個體量比較大一點,比較帶有一點永恒性的東西。我說干脆狠心用花崗石砌,盡管這個東西是十米乘十米,只有一百個平方米,大家有了這么一個東西,每年校慶,大家好像過去校慶心里頭是空空,說了北洋大學,看也看不見,一點什么可以琢磨的東西都沒有,有了這個東西,大家就可以到這里面去憑吊一番,看看我們這個學校的前身怎么怎么樣。所以我就覺得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就是這么一個小的東西,如果我們認真地對待的話,還是有可能賦予它比較深厚的文化底蘊,這是我要介紹的第二個案例。
這是我最主要的設計以前,畫的一些表現圖,這是用馬克筆畫的。還有就是它的平面,這是那個四塊碑,就是這四塊碑。如果這是我們學校的軸線的話,這塊是校史,這塊是校訓,這塊是校歌,這塊是那個畢業文憑,這個畢業文憑發給誰,就是我們近代著名的外交家龐寵惠。正在施工的過程當中,山東牟平縣的校友呢,又捐來一個馬寅初像,也是我們的校友,又捐來一個馬寅初的一個銅像。那么我就說沒有別的好處理了,只有在這個地方因出一個橫軸。在橫軸這個地方,加了一塊碑,把這個馬寅初的像就是放到這個地方。這兩邊就做兩個坐凳,這是畫了一個夜景,這是當中的一塊。因為要確定這個字的大小,還有這個龍的圖案,究竟是放在什么位置,還有大小,這個比例尺已經放得很大很大的了。這個就是那個碑,我只是畫了其中的一個碑,上面是我們北洋大學當時的校徽。這底下“實事求是”就是茅以生先生寫的。因為蓋完了以后,四面放著碑,當中顯得太空,所以又在后面做了一個圓的像磨盤一樣的這個躺在地上的這么一個圓盤子,當中刻一個槽,這是一半,還有另外一半,這個是槽就是“1895—1995”,這一百周年,這邊呢你看是北洋大學,這邊呢是天津大學,正好形成一個圖案。這個外面呢放12個墩子,一方面是為了保護這個字,不要被人家碰壞了,因為那都是見棱見角的東西,一旦碰壞了以后就不好修;同時呢,也給一種向心凝聚的感覺,這個也象征著我們校友關心學校,這種團結合作協調有這么一種象征的意義,要不然的話當中就顯得很空。
那么下面再看看它的照片的效果,這就是從遠處看就是這么一個東西,有人說像一個凱旋門。這個就是比較接近一點的一個照片吧,這就是從很近的地方來看。這個大概有三層樓多高,12米,按照這個標準的法式,就是塔斯干柱式來做的。所以呢,這次我說復古復得相當地道,包括上面那個拱券的那個線腳,還有那個拱形石,我們都照著標準的樣子做的,一點都沒有動它,就是說比原來他們留下來的那個東西是更標準一些,更典型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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